文:張灼祥
2025年9月是張愛玲辭世而去三十週年,已有不少紀念「師祖奶奶」的活動,在不同的學術/文化機構相繼展開。二十年前,一位文學院教授——名副其實的「張迷」——曾邀請我出席他們舉辦的「追憶張愛玲」活動:「那天晚上,我們會燃點蠟燭,在燭光下,大家分享對張愛玲作品的體會。」這位教授說:「雖然張愛玲已離開我們那麼多年,每次想起她生前的遭遇,我仍然有到底意難平的感覺。」
香港大學站A出口走廊,牆壁上「張愛玲照片」成了一道風景。(何靖淇拍攝)
我沒有問教授他的「到底意難平」是什麼一回事,向教授表示「未能出席紀念活動」。張愛玲當年(1979)給聯合報副刋寫了篇短文:《 把我包括在外》(include me out),表明立場:文化街上的文人/作家,與她無關。她是不會加入什麼作家/文人組織的。填一張「作家表格」,對張爱玲來說,不是嫌麻煩,是沒此需要。
張愛玲的堅持讓我得到啟發:不要參加任何「文學團體」組織。出席有關活動、可以,做會員,可免則免。
張愛玲
1995年9月,我與港台同事到山頂金庸(查良鏞)居所來了一次「面對面」談,談的是查先生的武俠小說創作。那天我們剛收到「張愛玲在美國逝世」的消息。遂在訪問前問查先生,他是怎樣看張愛玲的作品?查先生說:「張愛玲的小說寫人性寫得透徹,看似是通俗/流行小說的筆觸,層次卻高很多。」「不過,她的作品不是我的那一杯茶。我喜歡沈從文的小說。」
我看張愛玲作品始於上世紀七十年代,總共有五十年來的閱讀體驗了。我讀的第一本是她的散文集《流言》(當年的《流言》售價港幣六元)。散文集的第一篇是「童言無忌」,文章開始的幾句,講小學生放學回家,興高采烈地向長輩說起他的學校見聞:「說個無了無休,大人雖懶於搭碴,也由着他說。我小時候大約感到了這種現象之悲哀,從此對於自說自話有了一種禁忌。」「和人談話,如果是人家說我聽,我總是愉快的。」
1970年代的《流言》售價港幣6元。
一位認識張愛玲的前輩說:「張不怎樣愛講話,我們往往不知道她在想什麼。」會不會就像張愛玲所寫的一樣:「如果是我說人家聽,那我過後思量,總覺十分不安,怕人家嫌煩了。」
五十年前有一飯局,由胡菊人先生主催。黃昏時份,我與宋淇先生參加過一個座談會後,一同穿過彌敦道路旁的大榕樹,步行到尖沙咀樂宫樓。宋先生行起路來略見吃力,但還是堅持走那半里路。那時,我已開始閱讀張的作品了,卻不知道宋先生與張愛玲書信往來,已經維持有十多年了。
張愛玲與宋淇的通信讓我們看到,「生活與創作」,對張愛玲來說都是不易的。
翻開宋以朗著《宋淇傳奇一一從宋春舫到張愛玲》266頁,說的正是那時期宋淇在與張愛玲書信中談及張的小說《相見歡》。這個短篇,連一直以來都喜歡張愛玲作品的亦舒也不喜歡。亦舒說:「一開始瑣碎到底,很難讀完兩萬字,連我都說讀不下去,怕只有宋淇宋老先生还是欣賞的。」
張愛玲的解釋為:「小說幾個人一個個心裡都有個小火山在,儘管看不見火,只偶爾點煙……」這種「隔閡」寫法並不難懂,張愛玲感嘆:「意在言外,一說便俗的傳統也失傳了……我們不習慣看字裡行間的夾縫文章。」
那段日子,我看了張愛玲的《赤地之戀》,據說這是commissioned(委約)之作,「主題先行」的作品,有其局限性,張愛玲也沒法打破那框架。她希望讀者「多少嗅到一點真實的生活的氣息。」我們對張的要求那麼高,那「一點真實」是不夠好的。
《赤地之戀》,張愛玲主題先行之作,對這部小說的評論也趨兩極化。
我又買了《笑聲淚痕》,一本言情小說,浮誇的愛情故事,原來是冒充張愛玲之作。
張愛玲在星島日報副刊寫了澄清文章,說冒充她的作者恐怕也是「受害人」,冒充之作是無良出版商的劣行而已。
來到2023年,我與港大比較文系教授黃心村就她的著作《緣起香港:張愛玲的異鄉和世界》進行了一趟對話。
黃心村說:「我也是港漂,我這個多年以後的港漂,從檔案中重構一個當年港漂者的課堂。」
當年的港漂張愛玲來到香港大學這個課堂,自1939年7月開始,至1942年5月結束。
黃心村的《緣起香港》道出「港漂」張愛玲在香大學的歲月。這名「港漂」,最後去了美國,沒有留在香港。倒是另一位港漂黃心村教授留了下來,書寫張愛玲在香港的故事。
圖:作者提供、Wikimedia Commo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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