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訊】1977年發生震動香港的「警廉衝突」事件，與其說是兩個部門之間的衝突，倒不如說是警隊對新的打貪運動一個整體性的激烈反撲，矛頭不單針對剛剛成立、前程未卜的廉署，更直指麥理浩，要對這個外交官出身、打起改革者形象的總督立下馬威，要來一次攤牌。結果，麥理浩讓步了。特赦令使不少廉署人士氣受挫。 

余黎青萍對此仍歷歷在目。「1977年11月5日，雖然是星期六，我們都要上班的。不久之前警察上街示威和攻打廉署總部，政府受壓而準備特赦，專員整天和執行處首長上落總督府數次，跟總督及政府高層官員開會，亦不時找我，去按不同的特赦日子評估民眾的反應（assess public reaction），直至下午6時，專員着我先放工。作為廉署一份子，我當然不希望特赦日期訂得太後，以免放走很多貪污份子。當天放工後，我去參加妹妹的生日晚宴，宴中我多次急電專員家，他終回電話，只說『watch the box』（看電視）。我丈夫立刻駕車載我趕回家，打開電視，及時看到在晚上10時時的特別報道。」

警廉衝突時，警察上街要求特赦貪污的警察，有些激動的警員到了廉政公署搗亂。

當聽到政府宣佈特赦的日期訂在1977年1月1日，她痛哭起來，「因為這意味着廉署有很多正在調查中的案件都要終止調查，總督在眾多的日期之間，選擇了一條對貪污份子最寬大處理的界線，在該日期前所犯的貪污罪將一概不再追究。我還記得專員曾經說過，當肅清了大部分的集團式貪污之後，特赦是遲早都會來臨的事。」第二天，無論廉署熱線電話或電台，都收到很多市民打電話來安慰廉署人員，鼓勵他們不要放棄反貪的工作，要加油。「當時我要走訪各間分處去安慰同事，大家都眼泛淚光，但他們的眼神告訴我他們不會放棄。」再提起這段回憶時，余黎青萍又一次眼泛淚光。

姬達夫人憶述，麥理浩十分擔憂警察衝擊廉署事件，認為需考慮特赦，但姬達不認同特赦主張，怕會令廉署反貪工作更百上加斤，麥理浩最終仍採納特赦，因他關心自己仕途和不想警察的行動傷害其聲譽。她說，廉署中人感到被他放棄、未獲真心全力支持，姫達十分沮喪，儘管如此，廉署仍忠心地緊守崗位，加倍努力。在當時非常複雜的政治情勢下，麥理浩做出局部特赦的決定，固然不排除有其個人仕途的考慮，也可能形勢比人強，若警察造反，則殖民地政權還可依靠誰？

1977年10月28日逾2000名警察遊行到警署總部，抗議廉政公署針對警察。

郭文緯認為麥理浩在很短的時間內已經宣佈特赦，若從反貪污和公義的角度來看，這一決定對進行得如火如荼的反貪行動是一大打擊，對貪污的人過分寬大。「其實，當時可以作有條件的特赦，例如主動承認過往貪污的人，可以作寬大處理，特別有些人是被迫同謀合污和身不由己的，都應該給予改過自新的機會，但不承認貪污的，便要一查到底。」而且，「特赦日期定為在1977年以前所犯的貪污行為都可以赦免，是明顯過分寬大而失去公義，特別在廉署1974年2月成立後仍繼續去貪污的人，更不應被赦免。」

李俊生相信警廉衝突終於發生，是當時政府預計之內的事，而特赦是一個早已預備了的方案，只是到有危機時才拿出來用。馬龍利回想早年的貪污並不隱蔽，比較容易偵破，也是因為這個原因，那時貪污的警察很害怕廉署對他們展開調查，所以才會發生後來的警廉衝突。「1977年特赦之後，廉署有一段時間沒有檢控任何案件，當時我聽到我在警務處的舊同事說，警方高層訓勉警隊所有人，從前那種可以任意去貪污、索取賄款的時代，已經一去不返，以後只要廉潔奉公、盡忠職守，前途仍是一片光明，但若執迷不悟，那麼就要自己承擔後果。」盧維思也認為，「換一個角度看，特赦在當時來說，不失為一個好的解決方法，讓大家驅走恐懼，重新出發。」

1977年10月28日，一批警員闖入和記大廈的ICAC辦公室，一名ICAC官員被警員拉扯領帶，失去平衡。

特赦在一定程度上紓緩了廉署和其他政府部門的緊張關係，馬龍利說後來到警署調查貪污案件，感受到那種改變。「從前的敵視態度減退了很多，還記得有一次，是在特赦前，有同事到警署拘捕警務人員，有警察拿起槍來把玩，其實是對廉署人員的恐嚇，他對我同事說：『你講真㗎？』的確，廉署從前的調查被形容是『割喉式』的（cut-throat）（注：意指互鬥時不擇手段、步步見血，被查者會覺得必死無疑），被捕的人都好驚恐，因為一旦被捕，好像注定必然會下獄收場。我是負責管理廉署的槍隊，我聽過一些報告，知道有一兩次當警察被捕時，他們曾經拔槍，我記得當時一個被捕的探員綽號『顛狗』的，就曾經這樣做過。所以特赦前的張力很大，被捕人士多不合作。」

「特赦後，有些人會心存感激，因為他們有第二次機會去重頭做起，他們停止過往的貪污陋習。對廉署來說，這場反貪污戰爭只進行了一半，往後廉署很少大量去拘捕貪污者，下半場的戰鬥是不一樣的。我覺得先打擊再特赦，起到震懾作用，是聰明的做法，如果一開始便特赦，效果可能沒有現時的好。」

《敢教日月換新天——香港反貪先鋒的崢嶸歲月》

作者：張炳良、 廉政公署退休人員協會

出版社：香港中華

出版時間：2020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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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節選並改編自《敢教日月換新天──香港反貪先鋒的崢嶸歲月》，獲香港中華授權轉載。

圖：Getty、廉政公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