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西城

日本有名的小說家，平均一日要寫萬字，以四百格一張原稿紙計算，即要寫二十五張，數量不可謂不驚人。據傳著名小說家梶山季之一小時便可以寫八千字，寫時，左手推原稿紙，右手下筆，速度之快，恍如打字機。梶山這樣的作家是日本文壇罕見的奇才，不但能寫流行的通俗小說，較有深度的純文學小說，他也能寫得頭頭是道。梶山初入文壇時，曾經寫過一本以朝鮮作為背景的小說叫做《李朝殘影》、文學的味道實在很濃，後來要找生活，改行寫起流行小說來，結果一紙風行，替他帶來不少財富。梶山喜歡旅行，足跡遍全世界，七五年到了香港，突然因胃出血被送入醫院，未幾就病死在香港，死時才不過五十多歲。

跟梶山齊名的川上宗薰，寫稿的速度也很快，不過他的小說多是對話，分行特別多，所以速度當然是比較快，他跟梶山有一點顯著不同的地方，便是梶山寫稿多揀在早上與中午，而川上則多在夜闌人靜的時候。梶山與川上兩人都酗酒，梶山就是因酒而被奪去了性命。在日本文壇上，梶山與川上同屬於享樂派的作家。他們所賺得的稿費，多花費在旅行喝酒方面，所謂「樂不思蜀」，他們可以對某一個地方沉迷而忘記了世上所有其他的人。

一小時便可以寫八千字的梶山季之

流行作家目的是在賺稿費，寫作時的態度當然沒有純文學作家的嚴肅與認真。純文學作家，他們所寫的作品，可以說是「字字皆血」，像川端康成的名作《雪國》，看過譯本或原著的人，都知道只是薄薄的一冊小書，但寫作的時間卻一共花去了十年。

《雪國》全書不到六萬字吧！才不過是一百五十張四百格原稿紙，卻是用上十年方能寫成功，其間的心血可想而知。純文學作家在日本文壇上有着天皇一般的地位，並非無因。

在中國來說，能夠以純文學作品吸引讀者搶購的，數來數去大概只有郁達夫與魯迅，但在日本，純文學作家作品的銷路，往往是一般高級讀者爭購的對象。像三島由紀夫的書，只要一上市，不到一個月便要再版，三島死後，他的作品再由新潮社重編出版，銷路亦不惡，這可見到在日本即使硬起心腸「不怕勞苦地去做一個純文學作家，只要拿得出作品，是不愁餓死的。」作家寫稿，多數會有一些怪癖，前面說過的梶山，在寫稿時是無酒不歡的。有人替他算過，打從早上起床，進過早飯之後開始寫稿，他便不停喝酒，至响午甫過，兩瓶中號威士忌已給喝過清光。他的妻子因為怕他喝出毛病，有一趟替他把酒瓶收起來了，結果梶山枯坐一日無一字，他妻子見沒有辦法，只好任他開懷暢飲，於是作品源源不絕，正如懷中之酒，越飲越有。

三島由紀夫寫文章，也很奇怪，他必定要揀在深夜十二點鐘之後方肯下筆。寫時披上晨袍，獨坐在宏大的書齋中，直寫至東方既白。三島寫稿的速度，在純文學作家中是素以敏捷出名的，一天晚上寫它八千字至一萬字是很平常的事，而且字字工整，很少改動。跟他相反的，是他的老師川端康成，川端寫稿不快，而且改動又多，我看過他所寫的〈美的存在與發現〉的原稿，簡直改得一團烏。川端自從得到諾貝爾文學獎後，由於下筆時太過謹慎，影響文章的產量，流傳後世的晚年文章真是少之又少。

必定要揀在深夜十二點鐘之後方肯下筆的三島由紀夫

日本現在賺錢最多的作家是松本清張，十年以來，他幾乎每年都名列十大收入最高作家的榜首，收入之豐，一年多達港幣四、五百萬以上。松本以擅寫推理小說享譽於時，間中也寫寫所謂「都市小說」，描述大城小景的眾生相，很受讀者的歡迎。不過，讀者們還是喜歡看松本清張的推理小說。可是松本清張只有一個人，要他每天撰寫幾個推理故事，那是不可能的，因此他便借助錄音機，預先把想寫的情節錄進去，然後僱了一班助手，照錄音機所播的抄錄下來，交由他作最後修飾。相傳松本寫稿的方法在五年前已演變成這種現象，至於事實是否如此，那就不得而知。

作家寫稿有怪癖的，當然不止於上面所說過的那幾位，以後有機會，當會再寫下去，這兒暫且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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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櫻二集》

作者：沈西城

出版社：初文出版社有限公司

出版日期：2023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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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梅櫻二集》，獲初文出版社有限公司授權使用，標題為編輯所擬。

圖：出版社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