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偉民

除非苦命如《苦海孤雛》的Oliver Twist，否則，世界沒有虧欠任何人；唉，態度影響生命，先做好自己吧。

有人告訴我：「我一事無成，皆因沒有貴人相扶！」真想當頭棒喝！在AI（Artificial Intelligence）年代，人變得渺小，每天只期待賺大錢的人，幼稚不堪；在職場真正成功的，是人格成熟、埋頭苦幹和擁有深度情感的人。

不少年輕人問我如何生涯規劃？可惜聽到的，都是銅臭的夢想。金錢，可以是「健康保障」，卻絕對不是「呼吸系統」；如果一生單為金錢做奴隸，總有失落的一天。

要選擇是否唸法律？是否當律師？應考慮四大因素：興趣、能力、理想和生活需要。例如，你真的有興趣研究複雜的法例嗎？雖然有興趣，不過你是否有能力應付艱澀的法律工作？有興趣但沒有能力唸法律的，倒會被迫及早放棄，最遺憾的是有能力卻對法律沒有興趣的，當了律師以後，只會抱怨一生。相反，我認識一位前輩，他八十多歲，還天天上班，他說：「一生熱愛法律，躲在家，會悶死！」

問青年們為何想做律師？有些說：「看電視劇，律師在法庭好威風！」另一些說：「我以為律師常常『蒲』酒吧，交朋結友！」哈，別給電視劇集騙了，律師和同事及客人談戀愛，更是大忌。我一輩子下班時候，天空比黑貓還要烏漆漆呢！做上市的律師，通宵工作是家常便飯；律師帶文件回家批閱，應是分內事，最痛苦是星期天還要和檔案搏鬥；當遇着麻煩的客人，甚至晚上來電糾纏一、兩個小時；有大律師朋友做刑事案件，就算和黑道交手，仍要泰然自若。

現實和想象是兩碼子；興趣和能力往往反方向；我們不應羨慕別人，或做別人理想中的模樣，你是你，別扭曲真正的你！讓我問問你：「你愛背誦和拆解法規條文？」、「你有能力從邏輯思維中剖析多元角度？」、「你喜歡據理力爭？」、「你願意每日花大半天閱讀及書寫文件？」、「你應付得了每天數十個電郵及口訊？」、「你樂意跟客戶交際應酬？」、「你的口才是否了得，每天慣常地勸服客人、同事和別的律師？」、「你勇於面對壓力？」、「你有沒有使命和正義感？」、「你樂意每天穿上莊重整齊的上班服？」

做律師還有兩大死穴：粗心大意及心術不正。律師的專業責任是無限的，如果自己疏忽，或沒有及時糾正同事的錯誤，可以「好大鑊」！我當了40年律師，眼見許多法律界慘劇：例如，法律意見書誤發給對方律師、錯過了法院上訴日期、合約的銀碼弄錯、錯誤詮釋法例等等，例子多到不足為外人道；我更見過有律師因為沒有能力賠償疏忽的索償，走上破產之路。

最可怕當然是遇上同事或客戶騙子：曾有律師行的文員假冒客戶的簽名，拿走了千多萬元，又有律師遇上假樓契（好恐怖，這樣的事情都會發生！），誤放了數百萬元。律師遇上客戶偽造身份證件和文書，更不是甚麼天方夜譚！

我當了律師紀律審裁組（Solicitors Disciplinary Tribunal）的書記差不多二十年，見盡無數律師因為專業操守不當而被香港律師會檢控；最難忘的，當然是某律師因為穿泳褲上雜誌封面而被檢控；當時的社會風氣，非常保守。一位資深律師，因為忘記把千多元利息交還客戶，被律師會抽樣檢查時發現，故此被罰，有了「專業案底」，你說多麼不值！

做一個普通人，只要不犯法，自自由由，甚麼都可以幹；做律師的，我們多了一把專業道德的枷鎖。其中最嚴苛的一條規範寫着：律師的私生活必須檢點！

曾經遇過一宗案件：某律師獲取了一份秘密遺囑，於是，惡向膽邊生，勒索某個超級女富豪，結果坐牢之後，還給律師會檢控，喪失執業資格。很多年前，有某律師因為員工欺騙銀行，被銀行告發，他一時想不開，在東區寓所跳樓身亡。

說了這麼多，律師是否凶險行業？那倒不是，香港有萬多位律師，上述可怕事情，每年只發生在少於十數位律師身上；問題在於命運的「俄羅斯輪盤」，是否射進你的天靈蓋？

如果年輕人的興趣和能力，適合當律師，我是非常鼓勵的。法律知識，在每天生活上，都用得着，而且，法律能夠保護自己和家人，不是很好嗎？法律，雖然龐雜曲折，猶如迷宮，但是它可訓練腦袋，讓律師們都聰明伶俐。

而且，律師收入一直很穩定，出路也不差：事務律師、訴訟律師、律政官員、法官，以至企業的法律顧問、調解員、裁判員……律師行業不會令你發達，但它始終是一份高尚職業。在八、九十年代的香港，律師喜歡成立自己的事務所；今天，大家強調work-life-balance，律師都跑去打工，誰要行政和交際的責任？本人入行的80年代，律師的收人是秘書的十多倍；今天，已「冇呢支歌仔唱」！但是，只要擁有若干年的經驗，月入十多萬（資深法官的月入更超過二十萬），仍是很普遍的；今時今日，哪個行業可以賺取這個收入呢？做人，不該太貪心，吃到中央肥胖，東西放滿屋，何必？

很奇怪，會計和商業，是中學的可修科目，但是，卻沒有法律科；法治，對香港太重要了，中學課程應該加入法律科目，以後，當法律科老師，可能是出路。

律師將來的挑戰來自兩方面：AI和地域限制。當醫生的，去到地球任何一個地方，都可以醫治病人；但是，法律因地而異，例如A國的法律在B國便行使不了。以前，國際商業交易，很少採用內地或外國法律，現今，愈來愈普遍；香港畢竟只是一個城市，人口只有七百多萬，法律應用有局限；故此，我非常鼓勵年輕律師，不要局限自己於一個城市的法律事務，應該考取「大灣區律師」的執業資格，未雨綢繆，作為將來數十年的生涯保障；當香港法律市場有機會下滑時，起碼可以跑去另一專業區域搵食。

長遠來說，AI確實威脅法律界從業員。在80年代，客戶會給律師數千元去田土廳查冊；今天，他只要花數十元，自己在政府網頁也找到資料。最可怕的，是AI竟然能夠解答法律問題、草擬法律文件、準備出庭的陳詞，雖然此刻AI的水準不高，準繩度也頗低；不過，假以十數年，當AI不斷吸收大量資訊，更懂得回應prompts，那麼律師的工作，必然有相當部份被AI替代，因為不理AI是否高水準，能省便省，這是很多市民的心態。

人世間，東山飄雨西山晴，故此，有律師辭官歸故里，有律師漏夜趕科場。舊的給新的取代，而新的給更新的替換。青年律師們，不用患得患失，金錢收入，有高低潮，只要保持興趣和理想，滿足感可以陪伴你一生一世。也許，十數二十年後，法規容許律師「混業」（cross-disciplinary practice），我們可以當estate agent、business consultant，甚至counsellor呢！

做律師，謹記擁有正義感、辦事認真、勤勤力力、觸覺快人一步，絕對不會餓死的。

圖：unspla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