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十一少

讀到一則財經新聞，見到內地網約車平台曹操出行擬來港上市，不禁想起另一位「出行」先行者的故事，快的打車創辦人陳偉星。曹操與陳偉星，一為梟雄，一為悲劇人物，名字並列，已是一則時代的寓言。

然而，比起港交所(00388)的上市鑼鼓，我更感興趣的，是陳偉星為自己晚年生涯所賦予的詩意稱號：「流浪地球」。此語出自劉慈欣的科幻小說，本是人類攜帶家園尋找新生，悲壯蒼涼，帶有集體主義的史詩色彩。但陳偉星一人挪用，其「地球」安在？他「流浪」的，究竟是肉身，還是一個無所依附的靈魂？說穿了，這不過是為一個倉皇辭廟的「走佬」故事，塗上一層廉價的科幻浪漫主義脂粉而已。

我們不妨將陳偉星視為一個極具價值的文本(text)，對其墮落的軌跡做一次文本細讀(close reading)，或能窺見一個時代的病理。陳氏故事的「亮點」，是他那些極富娛樂性的「公開罵戰」以及他毫不諱言的精神病史。據內媒報媒，他自曝有抑鬱、焦慮，其論敵、所謂「幣圈教父」李笑來，更指其有精神分裂。坊間分析多視之為其瘋狂言行的註腳，這自然是一種簡便的解釋。但弔詭的是，在一個處處皆是權力遊戲與謊言泡沫的「互害」場域，一個正常人若想存活，除了讓自己也異化成一部攻擊機器，還有別的選擇嗎？當環境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精神病院，那麼身處其中的「病人」，其瘋狂言行，究竟是個人病徵，抑或是對環境最清醒的鏡像反映？

他橫跨互聯網和區塊鏈，曾與張一鳴、馬雲、李笑來、孫宇晨、趙長鵬等知名人士隔空打口水仗。其中，李笑來曾在微博公開批擊陳偉星是「騙子」，並曝光錄音文件，曝光其有精神分裂症。陳用最赤裸的語言，揭露對方的「黑材料」，對方也用同樣的方式回敬。這場鬧劇，撕破了內地科幻式「科網神話」的最後一層溫情面紗，底下不過是傳統江湖的血腥肉搏，所謂「天才創業者」的光環，與「網絡狂人」的唾沫，原來只是一體兩面。

語言的崩壞，必然伴隨著現實的崩潰。當陳偉星的形象徹底「癲佬」化，其商業版圖的瓦解，也只是時間問題。其名下公司深陷數十宗法律訴訟，從合同違約到商標侵權，五花八門。最關鍵的法律術語，是其控制的公司被法院列為「被執行人」。

「被執行人」(person subject to enforcement），這個充滿中國特色的法律名詞，比破產或債務人的意涵更為沉重。它意味著一個商人的商業人格被官方懸掛起來，昭告天下其信用的死亡。昔日「快的打車」何等風光，與「滴滴」合併，本是資本神話的頂峰；今日「蜂鳥礦機」成為失信人，買家追討無門，成了法律公告上一個冰冷的代號。從萬人追捧的明星，到寸步難行的「被執行人」，其間的距離，恰恰是一個泡沫從吹漲到破裂的直徑。

最終，內地的一片瘡痍，迫使他上演「出埃及記」，遠走美國。他自稱「流浪地球」，這下子倒是一語成讖，成了絕妙的諷刺。他離開了那片曾讓他一夜暴富的土地，卻也永遠失去了自己的根。在海外的前景如何，沒有人知道，大概也不重要了。當一個人只能在社交媒體上零星發聲，證明自己的存在，其所謂「流浪」，不過是數碼空間中的孤魂野鬼罷了。

作者簡介：

十一少。財經專欄作家。活躍於紙醉金迷的中環，頻繁穿梭內地與香港，游走財金、科網、公關、傳媒界之間，深信金錢不會說謊，擅長把公司、人物、政策之間千絲萬縷的關係寫出來。  

本文為作者觀點，不代表本媒體立場。

圖：視覺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