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米哈

下雨天的心情總是帶着一點模糊、不確定，與內斂。雨絲紛紛而下，室內的人從日常的喧鬧中抽離，街上的人步伐變得緩慢，空氣彷彿被洗滌了一樣，清新而帶着一絲涼意。

對我來說，沒有令人着涼的下雨天，都是美好的。這一種美好，不必在於浪漫的雨中漫步，也不是為了窗邊的熱茶，而在於那一份有節奏感的寧靜。當世界因雨而慢下來，下雨聲成為了節奏，我們才有機會聽見內心。

這樣的情緒，或許可以在一幅畫中找到對應。那是法國畫家古斯塔夫．卡耶博特（Gustave Caillebotte）於1877年創作的《巴黎街頭，雨天》（Paris Street; Rainy Day）。這幅畫是他最知名的作品之一，也是一幅在雨中凝固的風景。

畫面中，灰藍色調鋪滿整個空間，濕潤的石板路閃着反光，行人撐着傘行走於巴黎當時新建成的寬廣街道之上。而最吸引我目光的，是畫面右側那一對男女，男的穿着高帽與大衣，臉頰蓄着整齊的鬍子，氣質冷峻，女的身穿緊身洋裝，面容半隱於陰影下，神情內斂。兩人之間既親密，又有距離，在同一傘下共行，男的看着遠方，女的看着他。他們感覺步伐輕巧，沒有交談、沒有猶疑，像是一種默契，一種懂得一起享受下雨天的默契。

卡耶博特是十九世紀末期的畫家，生於一個富裕的巴黎家庭。他不僅是藝術家，更是收藏家與贊助人，曾資助如莫內、雷諾瓦與畢沙羅等印象派畫家。他的畫風介於寫實與印象派之間，特別重視構圖與透視，《巴黎街頭，雨天》正是這樣的代表作。

《巴黎街頭，雨天》呈現了當時巴黎現代化的城市面貌，也傳遞了某種情緒上的疏離與沉靜。街道廣闊，行人彼此不交談，彷彿都被雨隔開。雨水讓人不得不撐起傘、收斂步伐，也讓人不自覺地低頭思索。畫面並不熱鬧，但那份被雨水包裹的寂靜，卻格外深刻。卡耶博特並不刻意營造戲劇性的場面，而是捕捉了這樣一個恰好的瞬間：雨落、人行、街靜。

下雨天，叫人不方便，讓人濕鞋、滑倒、行程延遲，但正因如此，下雨天也可以是美好的，它讓人慢下來，安靜下來。現代城市的步伐，太快、太急促，而雨天，或許是唯一能合理讓一切延遲的藉口。

雨水，把街道模糊，也把心情變得柔軟。這一種情緒，不同於晴天的開朗，不同於夜晚的孤獨，而是一種安靜的包圍感。雨天，就像卡耶博特在畫面中央設下的那一盞路燈，將世界一分為二，既是障礙，也是分隔，既指向遠方，也穩定了當下。這是雨天的樣貌，不熱鬧、不討喜，卻帶來一種必要的平靜，以至秩序。

雨不說話，人也少說話。在這樣的時刻，我們放下焦躁，也放下期待。只是靜靜地走，靜靜地想。這也是卡耶博特畫筆下最珍貴的一點，他不是要讓我們看到雨中的巴黎，而是讓我們感受到：雨天，也可以是一座城市短暫的、安寧的、自我修復的時刻。

當我們再次凝視這幅畫，彷彿可以聽見雨落在石板上的聲音。不，那是在我的現實裡，外面真的在下雨，也是時候要停筆去關上窗了。

圖：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