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菊人

有人認為中國沒有「美學」，如果這是指一套有系統的「美學」理論和原理，那正如其他學問一樣，中國是頗為缺乏的，比不上西方文化。但我們又不得不承認，中國文化當中，有豐富的「美感經驗」和「美感生活」，實實在在的存在着。

舉一部小說，就可以體會到中國的美感生活，是怎樣的多彩。《紅樓夢》，我認為是集中國美感之大成。各種各類之美，都可以在曹雪芹的筆下找到，如見其形，如聞其聲。

《紅樓夢》這部小說，在中國「說部」當中，其藝術成就最高。它的特殊之處，好像是作者特別為中國文化的「美感」，留下不能從時光的消逝中抹去的遺跡。這是在中國的其他小說中找不到的，《三國演義》、《水滸傳》、《西遊記》、《金瓶梅》、《鏡花緣》等等都不會有。《老殘遊記》有一點點，卻哪裏及得上《紅樓夢》之豐富多姿呢？

是否其他作者都志不在此，唯獨曹雪芹是有心刻畫「中國美感」的大小說家？

不過，《紅樓夢》的題旨是「欲望」、是「時間」，而不在「美」。何況，曹雪芹從小說一開始，在「太虛幻境」中盡力把人與物的美描寫得淋漓盡致，但已同時點出都是「虛幻」，又有個「警幻仙子」來提醒。小說最後由「人生美」、「藝術美」、「生活美」、「自然美」進入到佛家的哲學境界。

縱然如此，若我們有耐性細細品賞《紅樓夢》，不得不承認會得到最大的美感享受。就我自己的閱讀紅樓的經驗，光是大觀園的建築美，就值得我們再三讚嘆。

曹雪芹為了讓讀者「看到」大觀園的建築美，費盡心思。最先由賈政帶着寶玉和清客作首次巡視和題名題詩，已經令人拍案叫絕。繼之再由元妃省親又再賞鑑了一次。到了後來，最有趣了，由劉姥姥來鑑賞，證明一個鄉下老嫗也能欣賞到富貴之家的美感，還讓她看到瀟湘館蘅蕪苑裏外的佈設，怡紅院卻讓她醉眼來看那奇妙裝設而鬧笑話。

她的話也挺逗趣：「我們鄉下人到了年下，都上城來買畫兒貼。時常閑了，大家都說，怎麼得也到畫兒上去逛逛。想着那個畫兒也不過是假的，那裏有這個真地方呢？誰知我今兒進這園裏一瞧，竟比那畫兒還強十倍。」

這是對大觀園之美很生動的評讚。但我們也可以說，小說是虛構的故事，怎可以當為事實，代表中國美感呢？說得有理。但又可以說是曹雪芹本人在當時所見的種種事物的綜合，再加上一些想像的反映。像大觀園那樣的園林藝術，在中國的現實世界中並非沒有。再如中國的工藝，戲曲，對聯，畫畫、衣飾，室內裝置，也還是從現實而由作者反映出來。這都在《紅樓夢》中應有盡有。中國文字之美，也由此書體現。至於作詩填詞，成立詩社，也是中國文人的一種美感生活。如果不說《紅樓夢》是中國美感生活的集大成，也至少可以說是中國精緻文化的美感總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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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菊人良友專欄文選》

作者：胡菊人

出版社：初文出版社有限公司

出版日期：2024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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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初文出版社、Wikimedia Commo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