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煒舜

鴝鵒謠（1）

鴝之鵒之（2），公出辱之（3）。

鴝鵒之羽，公在外野（4），往饋之馬（4）。

鴝鵒跦跦（5），公在乾侯（6），徵褰與襦（7）。

鴝鵒之巢，遠哉遙遙。裯父喪勞（8），宋父以驕（9）。

鴝鵒鴝鵒，往歌來哭。

註釋

（1）本篇是載於《左傳．昭公廿五年》的一首童謠，由當時的樂官師己所徵引，據說在魯昭公（前541-前510年在位）的高祖父文公（前626-609年在位）到祖父成公（前591-573年在位）年間廣為流傳，被視為一首具有預言性質的歌謠，預言了昭公為三桓所迫而出奔。鴝鵒，音渠玉，keoi4 juk6（粵）；qú yù（普），一作鸜鵒，八哥鳥。鴝鵒是南方之鳥，北飛不到魯地；且鴝鵒原本在洞穴生活，來到魯國卻築巢而居。難怪這年「有鴝鵒來巢」，使魯國上下大感驚異，甚至回憶起多年前流行的那首預警的童謠，連史書也留下記載。此詩可分為五節，每節一韻，共換五韻。五節之中，首、尾兩節各兩句，三、四節各三句，第四節共四句，章法變化多端。《左傳》中類似以飛鳥預言國君出走的童謠，還有前此僖公八年（前652年）記載的另一首。當時晉獻公要攻打虢國，請卜偃占筮勝利的時間。卜偃徵引童謠云：「丙之晨，龍尾伏辰。均服振振，取虢之旂。鶉之賁賁，天策焞焞。火中成軍，虢公其奔。」預言當年九十月之間，虢公便會出逃。這兩首作品雖皆為童謠，文字卻帶有冷峻蒼涼之感。

（2）之：此處作襯字及感嘆詞用。

（3）出、辱：指魯昭公離國受辱。據記載昭公去魯後，流落齊國鄆地時被齊景公致函羞辱，且被當地民眾驅逐出鄆地。

（4）外野：外地、他鄉。饋：贈。以上兩句指昭公離國後身處他鄉，困頓不已，三桓作為臣子，就算贈送國君馬匹也不讓他回國，可見魯國朝綱顛倒、違悖禮制。

（5）跦跦：跳躍而行的樣子。跦，音朱，zyu1（粵），zhū（普）。

（6）乾侯：古邑名，春秋晉邑，在今河北省成安縣東南。乾，音肝，gon1（粵），gān（普）。昭公二十八年（前514），魯昭公前往晉國，晉國六卿被季平子賄賂，讓昭公在乾侯居住。此後，乾侯成為昭公常居之所。

（7）徵：尋求、收取。褰：音牽，hīn（粵），qiān（普），套褲。襦：音茹，jyú（粵），rú（普），短襖。

（8）裯父：魯昭公名裯，父同甫，古代男子的美稱。裯為稠之異體字，音酬，cáu（粵），chóu（普）。喪勞：在外勞苦而喪。

（9）宋父：魯定公（前509年-前495年在位），名宋。昭公去國後，三桓立昭公庶弟宋為君，是為定公。定公在位期間，由於三桓把握朝政，未必能輕易顯露驕矜之色。詩中謂「宋父以驕」，不過指昭公離去後，讓定公撿到便宜而已。

春秋後期，魯君大權旁落，朝政掌握在孟孫、叔孫、季孫的「三桓」手中。魯昭公二十五年（前517），季氏掌門季平子與大夫郈昭伯因鬥雞發生糾紛，昭公藉機討伐季氏，攻入季氏家中。季平子請求待罪、自囚、流亡，卻一一被昭公拒絕。郈昭伯請昭公處決季平子，還是不允。昭公竟昏昧地派郈昭伯去請同為三桓的孟懿子來。三桓之中，叔孫昭子最為忠君。但事發時叔孫昭子恰好不在家，他的家臣對手下說：「我們當家臣的只忠於家主，不管國事。請問大家，季氏存與亡，哪一樣對我們叔孫氏有利？」大家感到兔死狐悲，決定助季氏一臂之力。孟懿子眼見叔孫氏旗幟飄揚，隨即把昭公派來的郈昭伯殺死。三桓聯手，大好形勢就這樣被昭公自己斷送。雖然他知道季平子出於利害考量，仍會執臣子之禮，卻不願忍受這樣的屈辱，乾脆流亡到齊國去了。

這時，人們不由想起此年有魯國罕見的鳥類鴝鵒（八哥）在國都曲阜築巢，而昭公的高祖文公到祖父成公在位時，還流傳過這樣一首童謠：

鴝之鵒之，公出辱之。

鴝鵒之羽，公在外野，往饋之馬。

鴝鵒跦跦，公在乾侯，徵褰與襦。

鴝鵒之巢，遠哉遙遙。裯父喪勞，宋父以驕。

鴝鵒鴝鵒，往歌來哭。

昭公名裯，出走後先停留在野外，然後路經乾侯逃到齊國。八年後，昭公客死異地，其弟公子宋繼位，是為定公。那首古老的〈鴝鵒謠〉描述詳細，幾乎與這些事件一一相應！但成書晚於《左傳》的《史記》，所載版本卻較簡單，可能另有所本：

鸜鵒來巢，公在乾侯。

鸜鵒入處，公在外野。

我們不得不懷疑，這首童謠與其說是預言，毋寧說是昭公出走後才出現，且在流傳過程中增入了不少細節。有準乎此，再去觀看其他所謂預言，則思過半矣。

（古逸詩析註系列．為政編之十三）

重溫：〈康衢謠〉、〈堯命舜辭〉、〈南風歌〉、〈元首歌〉、〈卿雲歌〉、〈夏諺〉〈祈招詩〉、〈夏民歌〉、〈白水詩〉、〈暇豫歌〉、〈龍蛇歌〉〈子產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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