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訊】每個文明都有一些神話故事。中國的情況比較特殊。通過各種文獻的藝術痕跡，我們可以確定古代有許多神話，只是沒有完整、系統性的紀錄。這種情況反映出漢朝儒者的世界觀。根據「子不語怪力亂神」的原則出現，神話在古代被普遍視為不經之說，因此，現存的神話資料都比較零碎。古代神話保留得比較好的文獻有《楚辭．天問》和《山海經》，它們分別從「反問」和「地理」兩種非神話的原則，將大量神話資料梳理出一個梗概。

對於〈天問〉的創作原因，專家歷來有過很多不同的看法，至今也未有定論。例如東漢楚辭學家王逸的看法是：

〈天問〉者，屈原之所作也。何不言問天？天尊不可問，故曰天問也。屈原放逐，憂心愁悴。彷徨山澤，經歷陵陸。嗟號昊旻，仰天嘆息。見楚有先王之廟及公卿祠堂，圖畫天地山川神靈，琦瑋僪佹，及古賢聖怪物行事。周流罷倦，休息其下，仰見圖畫，因書其壁，呵而問之，以渫憤懣，舒瀉愁思。楚人哀惜屈原，因共論述，故其文義不次序云爾。

他認為是屈原在楚先王公卿祠堂，見壁畫有感，即興書壁而作，以發洩心裡的悲憤。不過，從現在的考古材料來看，「尚未發現大型壁畫遺存，只是在江陵天星觀一號墓槨室的橫隔板上，繪有十一幅小壁畫，畫面作『田』字形構圖，用五種彩色畫着菱形紋、捲雲紋和三角形花瓣狀雲紋。」

而〈天問〉有超過一百七十個問題，要用畫面來體現，在當時的條件下恐怕要想達成是非常困難的。

筆者則認為，這篇可能是屈原將一些錯雜的神話傳說合編為一系列問題的奇文。發問形式所起的作用是一邊重述傳說，一邊提出質疑，重新用細緻的眼光看待、審視這些傳說。

《楚辭．天問》一開始就對宇宙的起源提出疑問：

（一）

遂古之初，誰傳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二）

冥昭瞢闇，誰能極之？

馮翼惟象，何以識之？

（三）

明明闇闇，惟時何為？

陰陽三合，何本何化？

之後的三段，則可以看出屈原以及當時的人對天文的認識及想像：

（七）

天何所沓？十二焉分？

日月安屬？列星安陳？

（八）

出自湯谷，次于蒙汜。

自明及晦，所行幾里？

（九）

夜光何德，死則又育？

厥利維何，而顧菟在腹？

正如魯迅所說：「懷疑自遂古之初，直至百物之瑣末，放言無憚，為前人所不敢言。」（〈摩羅詩力說〉）這篇作品敘事雖然豐富繁雜，疑問不停，看似雜亂無章，但其實次序井然，先問天地形成，宇宙變化，繼而問人事更替，歷史興亡，最後歸結到楚國的現實政治，由遠及近，從虛而實，線索脈絡，皆清楚分明。正如王夫之所說：「篇內事雖雜舉，而自天地山川，次及人事，追述往古，終之以楚先，未嘗無次序存焉。」（《楚辭通釋》）

而這篇文章接下來的段落更出現了女神的身影，如下：

（十）

女岐無合，夫焉取九子？

伯強何處？惠氣安在？

女岐是古代女神（一說也是星名），王逸云：「無夫而生九子也。」有的學者認為反映原始母權社會制度，但也許指月神常羲（又稱常儀）。至於伯強，則是風神，相當於箕宿。（另參王逸異說：「大厲，疫鬼也。所至傷人。」）除了女神女岐，更有上文屢次提及的女媧：

（四十九）

厥萌在初，何所億焉！

璜臺十成，誰所極焉？

（五十）

登立為帝，孰道尚之？

女媧有體，孰制匠之？

（五十一）

舜服厥弟，終然為害。

何肆犬體，而厥身不危敗？

所謂「女媧有體，孰制匠之？」白話文就是「女媧的身體是誰造出來的？」一般認為女媧是人首蛇身的女神，正如上引漢朝畫像石展示的那樣。但這也跟蜥蜴、青蛙等動物相關，而「媧」與「蛙」形音都相似。古代神明常擁有動物圖騰，這是原始宗教的特點之一。

而在其他的中國古代典籍中，都有一些類似女媧的神話，就好像《山海經．北山經》所記填海的精衞：

（神囷山）又北二百里，曰發鳩之山，其上多柘木。有鳥焉，其狀如烏，文首、白喙、赤足，名曰精衞 ，其鳴自詨。是炎帝之少女，名曰女娃。女娃游于東海，溺而不返，故為精衞，常銜西山之木石，以堙于東海。

精衞和女媧都有治水貢獻，另外神話形象也有幾個相似的地方，首先，兩者都可象徵堅持不懈的精神；其次，祂們的故事包含了一些古代的地理知識；另外，女主角都是突然經歷身體變化。最後，女主角的名稱也很相似：女娃、女媧；有學者認為兩個都是青蛙生殖力女神的化身，兩個神話都象徵一種富於創造力的精神，值得看成古代的創造力的「原型」（archetyp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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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轉載自香港中華書局微信公眾號，獲香港中華書局授權使用。標題為編輯所擬，原題為〈端午｜重讀屈原千古至奇之作〉。

圖：出版社提供、Wikimedia Commo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