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旺

一位愛書之人，到底有什麼標準釐定的呢？每月閱書數目、讀書速度、範疇廣度……一切客觀數據，未必完整反映一個人的愛書程度，正如一代著名藏書家葉靈鳳的讀書隨筆中，從來不說自己「愛書」，卻時常向讀者大眾說起「讀書」、「藏書」、「尋書」、甚至介紹「愛書」的朋友，讀者不難讀出葉氏的謙遜，更體認到他對書的「愛在不言中」。

葉靈鳳

2025年為葉靈鳳誕辰120周年，亦是其離世50周年。正值如此具紀念意義的節點，香港三聯書店繼推出《讀書隨筆》、《葉靈鳳日記》之後，正式開展「葉靈鳳文存」系列的出版工作，統攝葉氏多年在港發表的遺稿，使之重現於讀者視野。

「葉靈鳳文存」首波出版計劃，先以葉靈鳳（筆名霜崖）於《新晚報．下午茶座》的專欄〈霜紅室隨筆〉為底本再作選編。編者許迪鏘先生、張詠梅博士按專欄文章旨趣劃分為四卷。據他們保守統計，該專欄自1958年至1969年止，發表文章已超過二千篇，除了1968年因健康問題而停筆一段時間，其他時間幾乎每日發表一篇，筆力遒勁。經歷一番長期編選，卷一《藝海書林》終於付梓面世。

葉靈鳳作品最為讀者津津樂道的，正是他的讀書隨筆。葉氏隨筆並非隨便，而是呈現個人隨心隨性的閱讀觸覺，內容扎實、文筆清通，可謂短小精悍。卷一《藝海書林》所收錄的藝評書話超過200篇，更分為上下兩冊，肉眼可見葉氏藝文隨筆為其著作的重中之重。文章會根據發表日期按順序編排，讀者只要沿著時代軌跡閱讀葉氏的讀書日常，便能知曉他何以成為一代代讀者心中的藏書家。

葉靈鳳持有的《杜工部集》，攝於香港中文大學圖書館葉靈鳳贈書室

縱觀卷一選篇，葉氏介紹過的書籍種類五花百門，多如古書畫譜（如《杜工部集》、《泛槎圖》）、中外文學書刊（如《優力栖斯（Ulysses）》、《茶花女（La Dame aux Camélias）》）、時人書信日記（如《郁達夫日記九種及其他》、《林則徐日記》）等等，呈現出葉氏跨越古今中外、鮮活紛陳的閱讀品位。葉氏的後半生身處香港，亦觸及有關香港的著作（如A History of Hong Kong、《宋皇臺紀念集》），關係到他對香港的史地研究，從選書上頗有深意。另外葉氏亦懷緬上海時期參與或主編的期刊（如《A11》、《幻洲》），都是影響一時的文學刊物。讀者掀開本書，猶如邁入藝海書林，看盡多少藏珍異寶。

A History of Hong Kong封面

〈禁書的笑話〉剪報

未知是編者的心思，還是葉靈鳳的自然而然，卷一的頭尾兩篇皆與書相關。其中第一篇〈禁書的笑話〉十分特別，為編者特選篇章，發表於1957年，當時專欄名為〈霜紅龕隨筆〉（專欄只出現一次），或視為〈霜紅室隨筆〉之前身。「禁書」對於葉氏而言，可說是談書論趣，也是其過去的夢魘。葉氏過往在不同報刊討論過「禁書」的話題，單單卷一談及「禁書」的文章已有四篇，對禁書有多關注亦顯現出他有多大的陰影。回歸到葉氏壯年時期，由上文提及過曾主編的書刊也好，以至來港後參與的雜誌也罷，都逃不過遭禁的命運，部分書刊壽命可短至寥寥兩個月。直至葉氏身後，家人捐贈予香港中文大學圖書館的遺物中，便有一篇名為〈禁書史話〉的文章剪報（報章不詳），文中呈現的一格格空格，究竟充塞了葉氏多少無言的控訴。

葉靈鳳保存的〈禁書史話〉剪報一頁，現存於香港中文大學圖書館

最後一篇〈自題《北窗讀書錄》〉，更為葉靈鳳自己的讀書人生落下精準的註腳。1969年，當時葉氏託香港上海書局出版其晚年讀書隨筆集《北窗讀書錄》，文中他抒發自己作為愛書人的讀書感受：

一個喜歡書，一個喜歡讀書的人，能夠將自己嚮往已久的一本著作，攤在面前精心細讀，或是隨手翻閱，都是最難忘的一種享受。這種享受，時常令我在忙碌之中獲得片刻喘息的調劑，給與我面對人生的新的勇氣。

葉靈鳳《北窗讀書錄》封面

不過是讀書，有人當作娛樂消遣，有人充作輔助器具，但葉氏卻把書視為勇氣的力量之餘，亦透視出書中廣闊無垠的理想世界，以另一篇〈我的看書趣味〉所道：

我覺得看書就是看書，為了要看這一本書，為了喜歡這一本書，就不妨揭開來看，這裏面是不該有什麼功利觀念的。［……］能領會這一種的看書樂趣，我覺得在海闊天空的書的世界中，才可以任我們飛翔。

葉氏對書和讀書的觀念，可說超然於一般讀者，也可說是比一般讀者純粹。我們或許感嘆於人生與知識的界限時，葉氏已經看見絢麗的萬里晴空，對界限一事卻不見一絲畏懼。「只有作品才是一個作家的真正生命」，葉氏的讀書隨筆滋養了無數讀者的文藝品味，讀者又能否從中拼湊出他的生命實相？縱然葉氏生前事跡疑雲未清，本書亦成一面鏡子，供讀者細讀箇中文字時鑑人鑑己，進而清晰葉氏的生命感悟，以及了解自身探求知識的渴望程度。

接下來，《葉靈鳳文存》叢書將陸續登場，逐步呈現葉氏讀書以外的面向：念人懷舊，廣見博聞，鄉情滋味，實在令人期待。五月適逢葉靈鳳的生辰，謹以《藝海書林》為念，讓這愛書與讀書的精神傳遞予現今讀者。

推薦閱讀

《葉靈鳳文存 卷一．霜紅室隨筆之藝海書林》（二冊）

作者：葉靈鳳

選編：許迪鏘、張詠梅

出版社：三聯書店（香港）有限公司

出版日期：2025年4月

（點擊書封，了解詳情）

文章轉載自香港三聯微信公眾號，獲香港三聯授權使用。標題為編輯所擬，原題為〈編輯推介 | 葉靈鳳文存：從隨筆遺稿體現讀書精神〉。

圖：出版社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