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鄭梓靈

不時聽到友人憤慨地投訴：「我的媽媽無論怎樣都不變通，太不長進了，氣死人！」小時候被母親嫌不爭氣，人大了反而換轉了角色。我想這多少是對童年被指責的反撲，小時候沒法擁有的掌控感，來到成年後透過質疑當年使我們受傷的人，而得到心靈的安慰。

我們並非真的嫌父母親，這樣說的人往往是兄弟姊妹中最顧家的人，最沒法棄父母親與不顧的人。因為在乎，我們會在心裡不解：為什麼明明告訴你什麼東西好，你都還是執着那些不變的舊東西，教你無數次新東西，都不肯學，總是依賴我，這怎麼行……

我最近對此有一個新的感悟，常說母親的愛是不變的，那麼母親本人也是不變的，這不是自然不過嗎？在子女成長的過程中，母親絕對已經經歷了很多改變，早就變夠了，如今她要為自己保留一些自我，那樣才舒服，才覺得安心。那些依賴，如果想成是情感上的撒嬌，就比較容易理解，不會那麼教人生氣。

成長給我們每個人的課，就是懂得了「疲憊」，不會再強求父母突破舒適區，不會再看他們做不到的事，而是覺得他們已經做了許多。

我的母親仍然覺得去日本大家都是食草餅，她覺得好新的東西例如DVD機，已經快絕跡了。講了100次的話題，覺得自己是第一次講；跟我說學會了一個新菜式，但是那個菜式10年前已經煮過，而且煮過不只一次。哪裡有學到新東西？

或許對她來說，成為母親就是一個新身份，擁有新身份後學到的東西，在她作為少女的記憶中都是很新的嘗試了。

但是不要忘記，母親對我們的關心與擔心也是如一的。

我撞傷了，她會提我塗藥油，說「大個女了」，而我其實已四十過外了；我有個朋友是食評家，她的母親最擔心是她沒東西吃，根本完全狀況外嘛。

我已經不會再去糾正母親，只要她開心就好。

無論發生什麼事、在我們受傷受委屈的時候，都仍然會回去、穩如泰山的母親，她有些不變或者不願意變的地方，也是很正常的一體兩面。

有些東西不是她不願意懂，而是她嘗試過懂，然後並沒有去記住。正如我們都經常選擇性地記住她的叮嚀。我們有自我意識，母親何嘗不是一樣。

作為一個母親，她這一生要記住的東西太多了，她由女孩成為母親，走過的路已太漫長了。

有時生氣的時候，怪她不爭氣的時候，就想想她為你做過的，不要去想她沒有為你做的。讓她留在那個她覺得溫暖、安全、舒適的時空，正如我們當初待在她子宮裡一樣。

圖：unspla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