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彭玉文

七八年前，家居附近馬路邊平整土地，準備拓闊路面，該處突然搭起一座寮屋，屋旁做了一個羊圈，養了一對黑白山羊、一對白山羊。每次坐車或散步經過，總見牠們跳出羊圈，東奔西跑找草或樹葉吃，汽車疾駛而過，仍只顧吃草，心忖主人是要見犧牲才會改善照顧。

豈料羊口不但沒有減少，反而半年後已增加到近十隻。這時擔心的是，路旁所有植物被吃光了，以後吃甚麼？就在此時，工程車開入，寮屋被拆。

家居河渠西岸，有一條支流斜斜切入，兩水夾成三角地樹林。三角形底邊一日之內出現了一排用木板和鐵皮建造的小屋，羊群一夜入住。兩處渠堤築有鐵欄，高及人腰，鐵欄中恰巧又有一道逢隙可以讓羊群穿過。每日中午，有牧羊人趕羊鑽縫隙下斜坡，走落河床車道，吃兩邊長草。吃光了，便吃斜坡上的。牧羊人入黑前趕羊上斜坡入羊欄，因為羊群追隨領頭羊，所以牧羊人只需趕領頭羊便可完成，有時領頭羊更會自動帶隊。羊散後，車道滿佈糞粒。

在下習慣入黑後下去跑步，選擇沒有糞便的路段，例如在羊欄對面的東岸，但很快連那邊都布雷，只好回家後清洗鞋底。

初中時國文課本有篇〈習慣說〉，劉蓉家地上有一處窪窩直徑一尺，他習慣邊讀書邊來回踱步，踩上窪陷窩初覺有異，踩得多了，認為理所當然，被填平後再踩反而覺得突兀。我很快便做了劉蓉，雖然不是踩窪。

有日看見有位農婦進羊欄裝滿了兩桶糞，用手推車推走。上種植網才知道羊糞粒是昂貴的有機肥料。羊糞粒沒有水分，一踩即粉碎；異味遠不及其他牲畜，未至於忍無可忍。庭園種瓜菜蝶草長不大，便生起在車路用掃帚收集寶物的念頭，豈料未落掃，寶物便變稀缺。原來車路兩旁的草吃光後，羊群走橋橫過水道轉到中間的河床地吃草。糞便落在泥地上滋養草根，長出質量更好的葉片，羊群獲得更高營養，繁殖更多更快，成為教科書級有機永續牧場案例。

河渠的植被，本來參差不齊，亂草橫生，看不通透，可藏大蛇惡獸，令人不安，現在卻成為悅目短草皮，可供踢球打滾。到底羊群怎樣在數年間，由兩對繁衍出龐大數目，足夠改變一公里長的寬闊河床地景？

「波那契數列」為解謎提供參考。原來歐人在啟蒙時代前只懂羅馬數字，不方便計算，科學難發展。意大利少年費波那契（Leonardo Pisano Bigollo，1170-1250）隨商人父親生活在北非時，拜阿拉伯數學家為師，學了阿拉伯數字。回國後向國人推廣十進制，介紹兔子繁殖算法：

1、1、2、 3、 5、 8、 13、 21、 34、 55、 89、 144、233、377、610、1597、2584、4181……

是為「費波那契數列」，算法假設每一兔媽每次順產，每一兔子健康成沒死亡。第一個1，表示第一個月有一對新生兔；第二個1代表第二個月，第一對兔性成熟交配了開始懷孕但未有所出，總兔口依然是1對。第三個2，代表第三個月，懷孕一個月後首對兔子生了一對新生兔，總兔口變成2對。

第四個月，因第一對兔子已性成熟，兩兔在生下第一對兔後立即交配，懷孕一個月後又生出一對新生兔，總兔口變成3對；第五個月，第二代兔子性成熟並滿懷孕期跟第一代兔子同時誕下新一對新生兔，總兔口變成5。餘此類推，十五個月後總數便可過千。四五年後總額便以數十萬至百萬計。

費波那契數列，每個數字是把前兩個數字相加，此數列似乎「遵從天道」，如向日葵小花排列成兩組螺旋曲線總數在34至144之間費波那契數，是使花頭最密鋪、最堅固的組合方式。菠蘿的小花有螺旋排列的模式，是1至21之間費波那契數。花瓣數方面，白花鬼針草8瓣，雛菊是34至89之間費波那契數瓣。其他如枝莖、萼片、種子數目，都吻合斐波那契數列。

把數列化為長方形長闊比，可分割出四個正方形，是為黃金分割，其長闊比是1:1.61803……，稱為黃金比。黃金比莊嚴、和諧，蘊藏美學價值。人類師法自然，現今很多工業品、建築、攝影、繪畫均聲稱應用了黃金比。黃金比可成為一條特定的曲線，稱費波那契螺旋或黃金螺旋，可以一直延伸螺旋，永不止息。鸚鵡螺、蝸牛殼、螺旋蘆薈、蕨類葉芽、羅馬花椰菜、松果（底盤）、羊角、熱帶低氣壓、銀河系或宇宙，都有這種黃金螺旋。《道德經》四十二章說，道生1，1生2，2生3，3生萬物。這是不是費波那契數列？

費波那契數列不適用於河渠羊，因常數不同：雌羊一年生2胎，每胎產羔2至3隻。改變常數便可沿用在河渠羊口計算上。設首兩對河渠羊購入時已性成熟及有交配，每一羊母每次順產，每次產二羊子女，每一子女健康成沒死亡，由第一對羊開始，每隔半年增生總羊口遞增數列：

1、2、4、8、16、32、64、128、256、512、1024、2048、4056、8112……

此數列每一數字，是新一代羊口總數，與所有上一代羊口總數之和。一對羊七年後繁殖出8112對。是為「河渠羊數列」，雖推不出契合天數的「黃金分割」美學，卻揭得開滿足人心之「吸金收割」生意：

成本方面，第一對羊用1萬買入，每月5000聘牧人工作每日半天，七年支出42萬。收入方面，七年後賣羊收8112萬。羊口淨利8069萬。有機羊糞粒，每一小包售50元，以七年每日100包計，賣羊糞收1277.5萬，每月5000聘人包裝每日半天，七年支出42萬。羊糞淨利1234.5萬。

野生鹿、牛、豬等草食動物，若無天敵、無節制盡情繁衍，其棲息的谷地山邊草木由盛而竭，食物鏈平衡被打破，走向同歸於盡之途。

對搬至河渠羊群而言，牧區提供無限的食草，沒有野狗、大蟒蛇、偷羊賊等天敵；河道兩邊有鐵欄，防羊走失及遭交通意外；黃昏自行返入羊欄保夜間安全，滿全「沒有死亡」的條件。那麼，河渠的植被會否也因「過渡放牧」而完全消亡？

所以當養了三年半，總羊口達64 x 2對，羊主會賣出200對，不讓草原枯竭。這是牧羊大叔告訴我的。羊主吸收竭澤而漁、有風駛盡𢃇教訓，不竭場而牧、拒有草食到盡，發揚中國文化精神，抵佢發達。

圖：作者提供、pixab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