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彭玉文

早上由梨泰院綠莎坪地鐵站出發，到龍頭洞站下車，走一百米，便到清溪川下游。走了一會，便在這條由暗渠復元才兩年的河道旁邊的草叢，找到黃鉤蛺蝶、大灰蝶、菜蝽、瓢蟲、橫帶人面蜘蛛、斑蠟蟬、蜻蜓等物種。

不少是第一次拍到的溫帶物種，不見於香港，心情難免激動。

之前探訪過洪淳吉校長，雖然他說這裡物種並不多元，但在香港地鐵站旁找不出一種，相比之下，清溪川溫帶物種是太繽紛多姿了。

當中最多元的，無疑是靈長目首爾人了。由幼稚園生、小學生到中學生；由白領到軍人、由運動員到傷健人士，各適其式，旅行的、談情的、親子的、餵魚的、跑步的、睡覺的、搜集小動物的，穿梭兩岸，沒有一副面孔不是神清氣朗，比蟲魚們更自在舒泰地享用清溪川，雖不露宿，卻都把清溪川當作自家後院。

看過網上一些輿論，曾經懷疑清溪川只是首爾市長李明博的政治秀工程。今日終被他的遠見、創意和魄力折服。清溪川的上游的確只是一種城市園景，但下游富生態價值，正如洪淳吉校長所言，「環保教育最重要的是讓人感受大自然之美」，清溪川比甚麼環保宣傳環保運動更收效，就在此美。

卻不見有人觀察昆蟲，正感受一點寂寞，遇見兩位媽媽，也在尋尋覓覓，在一片看似雜亂，其實經過精心佈置的雜草叢生的河岸草地上。

她們氣派可大。除了穿制服，更挾着觀察紀錄表、放大鏡，還有厚厚的草本植物圖鑑。找來小學生，翻譯她們制服上的韓文，原來是「愛護清溪川協會」。河畔數千呎的操場和舞台是該會舉辦活動的基地。大家來參與清溪川野草野花普查計劃。

在香港，只有大學生物系、漁農自然護理處、專業NGO、沉迷嗜好小圈子，才去幹這種事。

其實由鄰居媽媽來普查，才是更佳人選。當每位媽媽，都教子女，每一種野花野草都有姓名；家家戶戶都關心其萌芽抽葉開花結果，教育部門對如何提高科學素養、保育意識，大可放心了。

路上的小學生們說，來清溪川是為了看綠頭鴨。

跟隨他們走了一段，果見有十多隻在水中悠悠然，不時鑽到草叢中找吃，小學生無不興高采烈。很愉快看到這般光景。但在香港可以看到這般光景嗎？

香港其實比首爾更有條件。清溪川之水要從漢江抽來，香港城市河道水源來自群山活水。香港不似首爾只得一條清溪川，元朗有山貝河、沙田有城門河、大埔有大埔河、火炭有火炭河、馬鞍山有大水坑、東涌有黃龍坑，也距地鐵站及學校不遠。

我曾在梧桐河華山村段也發現綠頭鴨，只是當時牠影孤隻影，蓬鬆潦倒，在梧桐河找不到食物，遑論棲身，目送其失望而去，很捨不得。也見過鷺、鷸、鶺鴒，但量少，且在水渠背景下，不可與清溪川生態景觀同日而語。

（上）首爾清溪川，（下）香港梧桐河

首爾市民在清溪川內行走，同樣是自自在在的。但香港人走在人造河道內，卻很別扭。你會覺得在那兒走動或歇息，都是有問題的人，甚至是壞人、壞孩子所為。

（上）首爾清溪川，（下）香港燕岩溪下游（運頭塘段）

香港政府一年多次僱人把各大人工河道砂泥剷走，或用水力沖去，把草割到平頭，遏止其發展成有生態價值的系統。 

（上）首爾清溪川，（下）香港梧桐河

在出發的飛機上看到10月14日《星島日報》報道，渠務署打算在今明年用二億元把九龍三道明渠覆蓋。輿論認為這是德政。我們當然希望在渠邊生活的市民改善生活，但我們可否提高生活要求，不只爭取不被臭死的生存權，進而爭取欣賞和感受自然之美的機會，將錯就錯，就在它未被覆蓋之前，先將之建成有經濟和生態價值的清溪川？

這種做法比首爾回復被覆蓋的清溪川工程更輕便，成功機會也更大。如果說這三條明渠太短，不可能進行清溪川式的工程，那麼在不比清溪川短，但已成為明渠或快要成為明渠的林村河、城門河、火炭河、山貝河、梧桐河、元朗河，甚至深圳河進行這種計劃，呼喚起或尋回它們本是清溪一道的回憶，既發揮排洪功能，亦有益於生態教育，帶給居民愉悅，豈非美事一件？

在沒有跟同事往鬧市逛的一個夜晚，於電視上看到由當地電視台拍攝的節目，記錄在首爾出現的野生雀鳥和小動物各種有趣的故事、可愛的動靜。節目在結尾提出，在建設城市的同時，也應為動物保留棲地或設計棲地。

香港的渠務工程不考慮生態教育，生態教育由香港政府另一部門管理，用並不永續的方法，在已被填平數十年的濕地上，重挖出完全人工化的濕地公園，這個公園是收費的，而且據說因為入場人數太多，恐對公園生態造成破壞，而將會限制入場人數。你得參加由專人帶領的活動，和聆聽專家講解，才能接受正確的，以及據說是很互動的生態教育。這是一種明顯封閉式的「我施─你受」式的教育模式，這壓根兒是舊一套環境教育思維，未能與清溪川重視開放、自主相提並論。

首爾政府主理渠務、生態、教育、經濟的各部門，追隨由市長提出的一個富有遠見和創意的意念，合力籌劃清溪川工程，雖然引起強烈反對聲音以至對市長動機的各種揣測，但最後他得到人民積極支持，樂在其中。鳥、蟲、魚和野花、野草，在城市落籍安居，市民愛惜自己地方的鳥蟲魚和野花野草，也教會兒女愛惜，這樣的國民，一定能支持真正的環境保護法案，並自願遵行，這將會大量減輕推行各種環境政策的成本。

在首爾仍然見到小農社會特徵，有人隨地吐痰、扔垃圾，垃圾分類也不認真，這是事實。另一更重要的事實，是有遠見、有創意、有魄力的領導，帶動首爾市的改善和進化，少走更多在已發展國家或落後國家已經走過的或正在走着的冤枉路，以至是無可彌補的錯路和死路。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朱熹〈觀書有感〉有句：

問渠哪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

也寄望香港河渠，及其主事者，及主事者的主事者，可以接引活水，而不是把它當污水潑走。

（注：此文寫於2007年10月，未曾發表。文中提及的李明博其後出任總統，很快因貪污落台。香港渠務署開始為人工河渠加入生態元素，新蒲崗明渠保留且美化。）

圖：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