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訊】2019年4月15日，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令全世界的目光聚焦於「法國之魂」——巴黎聖母院（Notre-Dame）。迅速蔓延的火勢吞噬了具有八百多年歷史的木結構屋頂，標誌性尖塔在眾目睽睽下倒塌，令全球為之震驚與哀傷。

經過五百多名消防員徹夜搶救，火勢終於在凌晨受到控制，聖母院兩座塔樓與主體結構得以良好保存。火災之後，法國政府迅速頒布指示，要求全面修復巴黎聖母院這座獨特且不可替代的文化古蹟。2024年12月，浩瀚而艱鉅的修復工程告一段落，飽經風霜的聖母院以完整原貌重新向世人開放。

2025年5月9日，法國文化部歷史古蹟總督察、法國建築學院前主席、巴黎聖母院總建築師Benjamin Mouton來港出席「大館對談：巴黎聖母院—鳳凰重生」講座，向觀眾分享聖母院修復工程背後的觀點角力、技術選取、經驗考量以及時間與人力成本等重重挑戰，將法國乃至世界對這座文化古蹟的精神與熱忱重現觀眾眼前。

巴黎聖母院總建築師Benjamin Mouton來港出席「大館對談：巴黎聖母院—鳳凰重生」。該對談同為馬會與大館「ENCORE! 一同喝采」七周年活動以及「法國藝匯@大館」系列節目。

歷史回望：哥德式教堂的典範

聖母院始建於1163年路易七世在位期間，展現哥德式建築的極致工藝與宗教理想。然而，在法國大革命期間，哥德式建築一度被視為過時的風格，取而代之的是古典羅馬與希臘式樣。聖母院也在18世紀遭遇多次破壞與誤解，包括彩繪玻璃的拆除、主入口的重構與加建。

到19世紀初，浪漫主義運動興起，大眾開始反思過往的理性主義，社會思潮慢慢轉向重視情感、靈性與歷史遺產。在此背景下，法國文學巨匠雨果（Victor Hugo）於1831年出版《鐘樓駝俠》（Notre-Dame de Paris，又譯《鐘樓怪人》、《巴黎聖母院》），喚起大眾對巴黎聖母院的關注與珍惜，也促進了哥德式建築的復興。

《鐘樓駝俠》（Notre-Dame de Paris，又譯《鐘樓怪人》、《巴黎聖母院》）

而後法國政府啟動首次大規模的歷史古蹟修復計劃，名建築師維歐勒．勒．杜克（Viollet-le-Duc）於1844年受任領導巴黎聖母院的大規模修復，開展展達二十年的修復工程，並加建標誌性尖塔（即火災中倒塌部分）與滴水嘴獸雕飾，將聖母院回復為「和諧與壯麗」的哥德式代表作。

保留還是創新？修復前夕的爭議與抉擇

自興建以來，巴黎聖母院便一直與法國命運緊密相連，人們為它賦予法蘭西民族文化、宗教、歷史與政治等多種層面的象徵。九個世紀來，它承載來自多方的各種觀點，被火災重創後，究竟要「重建」原貌？還是以「創新」形式回應歷史？面對這一歷史性選擇，學界與社會各界展開辯論，亦有不少建築師提出「現代設計版尖塔」、「玻璃結構拱頂」，引發強烈爭議。

Mouton在分享中提出對有關古蹟「真實性」（authenticity）的深刻反思：「我們修復的是哪個世紀的聖母院？是12世紀的原始建築？還是17、18甚至19世紀的改建版本？」他認為，所有歷史的增補，包括19世紀的尖塔與雕刻，也應視為聖母院歷史的一部分，並提出「累積的真實性」（accumulated authenticity）概念。也就是說，在火災前的每一次修復與改建，皆是人類對文化的回應與傳承，應被尊重與保留。

2020年7月，在法國國家文化遺產委員會的審議下，修復工程確立以原貌重建為原則，包括重現木結構屋頂、鉛質屋頂與維歐勒．勒．杜克時代的尖塔。Mouton提到，這項決策遵循《威尼斯憲章》（1964）第九條的精神：修復應「保存並揭示歷史遺產的藝術與歷史價值」，並以嚴謹研究為依據，不可臆測拼湊。

堅持「古法」 修復實際只用三年半

2019年火災發生次日，法國總統馬克龍（Emmanuel Macron）隨即作出「五年完成修復」的公開承諾，最終修復作業也如期完成，在2024年7月巴黎奧運會開幕式中預告12月正式重開。Mouton在分享中強調，實際的修復工程其實只開展三年半，前一年半主要用於建築物的安全確認和災後調查，確保建築框架不受損害。「如果你問我，用更多天數來重建，是否會做得更好？我的答案是不會，但或許能讓工人有更多時間睡覺。」Mouton笑言。

Mouton介紹，整個修復項目依據三個層次進行：緊急修繕（urgent repairs）、修復工程（restoration works）以及後續發展工程（development works）。在初期搶救階段，修復團隊盡可能依照中世紀的技術與材料來執行緊急修繕工作。

火災導致建築物頂端至少300噸老舊的鉛材料融化氣化，環境清理與鉛污染是修復工程中的第一道難關。修復穹頂時，團隊為確保新石材與舊石結構的相容性，進行了全國石材比對與科學實驗，最終選用能耐風化、抗鉛污染的軟性石材。

另一大重頭戲則是中殿與尖塔的木構屋頂。尖塔的重建依據維歐勒．勒．杜克所設計的圖紙與模型，原始屋頂由數百棵多年樹齡的橡木構成，但法國境內已沒有足夠原木材可作為替代。團隊最終選用一種橡木，由傳統木匠使用與中世紀相同的工具和技術加工，採用中世紀「古法」的同時，更具成本效益。

Mouton表示，面對2019年大火所引發的巨大情感浪潮，聖母院的這些經歷喚起大眾對文化遺產的一種深層渴望——世界需要重新發掘文化的多樣性，「為了在偉大的文化和偉大的思想家所遺留的瑰寶中前行並豐富自我。」他引述法國哲學家埃德加．莫林（Edgar Morin）的話。浴火重生的巴黎聖母院，教會我們如何重新思考人類與歷史、自然、技藝與信仰之間的關係——這或許正是一個文化古蹟最深刻的當代表達。

圖：Notre-Dame de Paris Website、Wikimedia Commons、橙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