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煒舜

《聲律之舞：詩詞聯創作八講》（香港：中和出版社，2025年4月）書影

《聲律之舞：詩詞聯創作八講》即將付梓，爰撰後記，以誌前因。2015年左右，北京大學出版社徐邁博士邀我寫一本關於詩詞寫作的小書，題為《中國古典詩歌講錄》。我考慮再三後終於答允，但達成的共識並非以「沉思翰藻」的方式撰成全書，而是依照課堂錄音進行轉檔。不過簽約之後，錄音工作尚未開始。原因是系方那幾年讓我負責另一科大一必修的「寫作訓練」，故而在工作負荷上無復開設「詩選及習作」的餘裕。饒是如此，我仍於2016年有了第一次整理講座錄音的經驗。那年10月，本校文物館舉辦「合璧聯珠三：樂常在軒藏清代楹聯」展覽，館方希望本系同仁支援與展覽配套的公開講座系列。承蒙何志華主任推薦我擔任主講，談論對聯藝術，講題定為〈漢字的雙行舞──對聯談趣〉。當日蔣之涵、陸晨婕兩位同學前來聽講，合力錄音、轉檔，於我無疑是個驚喜。稍後系方決定停開「寫作訓練」，我在2017年秋重教「詩選及習作」，終於正式開始錄音工作。不過十三週下來，覺得文字檔的潤色頗費功夫，且有一些重要課題在這十三週內未有涉及──就課程設計而言，不談這些課題是很正常的；但就書籍結構而言，若付闕如就頗為不足。故在其他主持講座的場合，我就同樣有意識地錄音，以便補充、完善書籍的內容。

2020年春疫情險峻，一連三個月足不出戶。在完成關於北洋元首詩文和倉央嘉措情歌翻譯的兩種書稿後，再接再厲將《講錄》的章節、文字好好收拾了一番，初步統計，《講錄》篇幅已達四十餘萬字。同時，也發現有些講座的錄音檔無論在篇幅或內容方面都未必合用於《講錄》。舉個例子，我自2014年起便在何文匯師引薦下為公共圖書館「全港詩詞創作比賽」擔任評判，並主持「寫作講座」，講座每年3月分兩週舉行，合共三小時。所講主題或詩或詞，視乎館方安排及當年比賽哪種體裁。其中「詩寫作講座」的內容可謂「詩選」課程的濃縮版，納入《講錄》中自是架床疊屋；但此時忽發奇想：此講可否成為另一種書的骨幹？奇想歸奇想，因為我幾乎每年都負責該講座，相信「明年會更好」，所以直到2024年3月那一次才稍覺滿意，於是請陳詩琦同學將錄音轉檔成文。

《漢藏之間：倉央嘉措舊體譯述研究》（臺北：萬卷樓，2023年6月）書影

至於「詞寫作講座」方面，同樣分兩週舉行，而第一週仍須介紹近體格律，作為第二週談詞的鋪墊。記得某年主持「詞寫作講座」，有位聽眾在結束後向我表示，他對近體格律已頗為了解，希望我多用些時間來談詞。我固然贊同這位朋友的看法，但也告訴他如此安排有技術性困難：畢竟每年都有初來乍到的聽眾，如果完全不介紹近體格律便單刀直入談詞，恐怕大多數聽眾會一頭霧水。我深知公共圖書館「詞寫作講座」的結構性瑕疵，也希望有其他談詞的機會。恰好2018年秋，因研修假期回到臺灣，應佛光大學中文系同仁之約在當年11月為本科同學主持一場講座，遂選擇以〈長短句寫作門徑〉為題。錄音後由陳嘉琳同學轉為文字檔。此講的焦點為詞而非近體詩，當然不會收入《講錄》，卻與「詩寫作講座」珠聯璧合。

2018-19年的研修假期，幾乎無日無吟事。稍後結集為《薇紫欒紅稿：臺北研修年假雜詠》，於2020年9月在臺北萬卷樓出版。師弟董就雄教授讀到拙著，得蒙不棄，邀我於2020年11月在線上主講一次「璞社古典詩藝座談會」，談談自己創作的心路歷程。我把講題擬為〈無心弦管向人幽——格律詩創作芻說〉，當時鄺健行老師、梁巨鴻老師、朱少璋博士、黃偉豪博士等皆在場支持，令人感佩。此後讀到劉沁樂同學整理的文字檔，汗顏之餘仍加以修訂。

以上提及的四場講座，分別以近體詩、長短句、對聯和本人自身創作為主題，前三講乃是基礎知識，但主要着眼於格律、詞牌等，對措辭、風格、意境的分析依然有限；後一講乃「現身說法」，若在新書中殿後則可，用作示範無疑予人以自吹自擂之感，我誠不欲此。

2022年的詩詞比賽評審會議結束後，何文匯老師聊到一則往事：二十年前的2002年10月，香港康文署邀請文匯師等四位評判組成「中文評審顧問委員會」，為康文署轄下十八個公園中的對聯、匾額、橫額及其他文學作品進行評審建議。委員會發現九個公園內有廿二副對聯出現格律問題，九龍寨城公園是重災區。後來，寨城公園被置換的詩詞聯語共有十五件，都是1990年代建設初期所撰。此後，港人的文化保育意識日益高漲，兼以被置換那些詩詞聯語的內容鮮為人知、而懂得詩詞格律者為數戔戔，甚或有將委員會之舉措視為「文字獄」者，使人啼笑皆非。幸好文匯師當年處理此事時，將置換之詩詞聯語一一拍照存檔。我看到這些照片及相關檔案資料後，忽然妙想天開地提議組織一場講座，將這些詩詞聯語的瑕疵一一指出，並作出修訂建議，既可正視聽，也可進一步討論對聯寫作技巧──只有批評性的指瑕，而無建設性的修訂，容易引人詬病。文匯師表示支持，且不無幽默地說：「經過你修改後，那些對聯縱能改頭換面，卻也沒有機會重新刻於木石之上向大眾展示啊！」我笑答道：「講稿日後可作『詩選』課的講義之用。現在修課同學們對於李白、杜甫，只有仰望的份；如果他們看到這類瑕瑜互見的作品，知其瑜而磨其瑕，於創作應更有幫助。」文匯師頷首贊同。2022年底，我開始撰寫講稿，題為〈詩聯不厭改──九龍寨城公園落成初期新鐫詩詞聯語指瑕〉，至翌年3月受邀在樹仁大學「大一國文學術週講座」宣講。當年10月，復於法定語文事務部重講此題，聽眾反應皆頗為正面。

〈詩聯不厭改──九龍寨城公園落成初期新鐫詩詞聯語指瑕〉演講海報

（待續）

圖：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