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訊】愛書之人，談起鍾意的作者必如數家珍，較為心水的出版社或編輯或許也能說得上一二。但鮮少有人能夠留意到一本書背後同樣重要的角色——書籍設計師。一本實體書的誕生，其實並不只是簡單的編輯、排版、設計、裝訂。我們在翻閱書頁時甚少留意到的字體排印、圖像配合，甚至紙張的用料，其實都在無形地影響著閱讀的感受。

如果說作者是造夢家，用文字帶讀者踏入一個未曾了解的世界，那麼書籍設計師就好比那個世界的建築師，為一本書度身構築屬於它的美學宇宙。香港書籍設計師、書籍藝術家陳曦成，專注從事書籍設計已有十餘年。閱讀出自他手中的書，思想與感官體驗皆盛。2024年，曦成總結自己多年來的設計實踐與體悟，以及各地蒐集來的書藝設計景觀，淬鍊出《紙本煉成——設計美學試煉》一書，希望拉闊讀者對「書」的既有形態之想像，點燃對「書之美」的延伸思考。

書籍設計師、書籍藝術家陳曦成

仿若「鍊金」的書籍設計三部曲

曦成借日漫《鋼之鍊金術師》中的世界觀來比喻自己做書籍設計的過程：鍊金術師在理解物件的構造之後，嘗試將其分解，再鍊成其他東西。他將這個過程總結為三部分：理解、分解、再鍊成（重組）」。

「書籍設計師也在做相似的事情。」他進一步解釋，所謂「理解」就是書籍設計前期，設計師需要將作者的交出文本讀通、讀熟、讀透，理順文本的結構與層次，梳理出作者希望表達的東西；而「分解」即對這些文本進行二次處理，「不要認為作者是神，落筆即是完美，根本沒有這樣的事！」曦成說，編輯與設計師需要在這個階段調整文本，思考哪部分要刪、哪部分要留，做到「去蕪存菁」。

最後一步「再鍊成」（重組）即是書籍誕生的前奏——「文本是一本書的靈魂，在靈魂完整之後，設計師需要給這個靈魂賦予一個實體的『肉身』。」也就是運用不同的設計元素和手法，包括字體、插圖、紙材、印刷、裝訂等，將一本書「鍊成」。

書籍設計工具

大部頭書VS怪獸客戶 甚麼是書籍設計最難一part？

「三個部分在我看來都很重要，但前兩個『理解』、『分解』的部分，可能需要稍為著重一些。」曦成說，在「理解」的時候，不同性質的書會影響到理解的效果——比如一般散文或工具書，有時看一兩個章節就會知道整體框架；但小說不同，必須要將它讀完，否則便不會知道它的高潮起伏在甚麼地方。且設計一本書，需要抽出其中的精華來作強調或突出，但若是涉及到小說，不同設計師可能被打動的情節都會不一樣，「這是很personal的，所以需要設計師的親身體驗和感受。」

理解與分解的過程，就好比在為建築刻畫藍圖、夯實地基。曦成介紹，他常常奉勸各位設計師或出版社，在前期溝通時一定要跟作者、編輯一齊開實體會，帶上實物例子作參考。因為實體書獨有的美學詮釋——材質、工藝、裝幀⋯⋯當然要實物、實地感受，如果光是用說的，便很難體會到真正的情況如何。「比如作者說希望大氣一些、得體一些，或是想要『經典感』的，但每個人對這些形容詞的理解都是有差異的。」所以需要找實物來真正感受，讓大家先達成一個共識，就像打好了樁，之後的過程也會順利許多。

實體紙本，需要實地感受

書中暗藏玄機？設計師的巧思與用意

打好了「理解」與「分解」的樁，接下來便是設計師可以大展身手的「重組」部分。一路由視覺傳達讀至書藝設計，曦成對字體排印、版面設計、圖像配合等書籍設計相關的美感表達，可謂極致迷戀。他亦將這種對美的「信仰」轉化爲設計的巧思，放入自己操刀、自己編寫的這本書中，令到它好似一件立體藝術品：書封下半部分運用石頭和金色的元素，呼應鍊金術中的「點石成金」，而上半部分作了透明設計，透出書中錯落的每一章節。

「透出的這個部分，其實介乎『分解』和『重組』兩個過程之間。」曦成巧用各個元素配合，像在與讀者玩一個視覺遊戲：一塊塊的畫素似在分解，一點一點地「吃進去」，讓人逐層深入地看見每個章節錯落有致的內容，也就是書中的「骨和肉」。

《紙本鍊成》書封下半黑金部分呼應「點石成金」，而上半透明設計可透出書中章節扉頁

而每一章節皆經過獨立設計，從顏色、字體、排版甚至紙張材質，都有專屬的美學語言。如第四章「研——日本美學篇」，其章節頁便選用較薄、質地輕柔的白色廣告紙，並且做出摺頁的效果，呼應東方傳統美學，同時令人聯想到傳統古籍的線裝書效果。此外，摺頁中還隱藏著一句關於好奇心的說話，「如果讀者留意到，就會有少少會心微笑。」

拿到《紙本鍊成》這本書的人，很難不被它的精美與細緻所震撼。獨立設計的章節風格各異，而當它們重新被編排到一起時，卻意外地和諧契合，完美詮釋了「分解」與「重組」間的張力與美感。外觀精美卻又暗藏玄機，曦成用這本書詮釋自己希望永記於心的設計理念——要保持實驗性的思維，勇敢嘗試。

「做這本書時，設計、印刷、裝訂上都很困難。」曦成說，但正因如此，他們更希望保持一種實驗性的思維，不斷嘗試，就算失敗也無妨，「因為你的一生不是只做一本書，只有持續創新才會進步。如果只停留在安全區內，做一些很保險的設計，那就永遠不會突破設計的層次。」

《紙本鍊成》每一章節錯落分布，就連透出的字、被遮擋的字背後都隱藏著設計用意

紙本不死 留住溫度和珍貴

過去，實體書籍主要被視為一種單純的資訊載體（information container），強調便攜性和實用性。但數碼化的今天，這些功能已被手機上的apps與網上觸手可及的資源所取代——地圖有Google Maps，學習可以上YouTube或各種線上教學平台，書籍不再是唯一的知識入口。

「但現在不同了，我們更多將書籍視為『資訊雕塑』（information sculpture）」，曦成說，現代讀者會更為重視書籍的設計美學、內容深度與收藏價值，有的會願意為一本印刷精美、設計用心的書付出高價格。

因此，在「紙本已死」論調大行其道的當下，他對書籍設計的發展仍大有信心，並且認為香港的書籍設計一直在慢慢進步：「香港的書籍設計師優點在於比較國際化，可以常去到日本、台灣甚至歐洲等不同的地方看相關的展覽或設計，眼界開闊，再回到本土實踐。」

曦成表示，出版這本書就好比「放下心口大石」，因為香港有關書籍設計的書很少。他將這本書視為關於設計和美學教育的小小交流，希望透過這個過程，為書籍設計的質素帶來一點提升。「這本書的目標受眾是鍾意書、鍾意設計的人，或一些設計學生與從業者。如果能讓他們有所共鳴，甚至獲得一些啟發或知識上的交流，我就已經很滿足了。」

書中除了闡釋自己的書籍設計理念，亦收錄曦成多年間走訪台灣、日本、倫敦等地蒐集而來的設計故事。如書中「訪——台北群像篇」，他訪問了台灣著名設計師聶永真、設計工作室「霧室」以及設計師小子，側寫出當地堅實而活力的創作氛圍，以及有溫度的人群畫像——曦成認為，這是當地最美的人文風景。

從事書籍設計十餘年，曦成對這個領域依然充滿熱情，仍覺得還有很多可能性尚未嘗試，有很多方向值得發展與探索。在這個資訊爆炸、閱讀習慣被分割得稀碎的數碼時代，鍾愛書籍設計的他仍選擇逆浪潮前行，不追求速度、搶眼，堅持為每一本書度身訂做設計，為作者和讀者創造獨一無二的驚喜。「真正能讓人心得以靜下來慢慢細嚼的，始終是書本。」他在書中後記寫道。

推薦閱讀

《紙本鍊成——設計美學試鍊》

作者：陳曦成

出版社：三聯書店（香港）有限公司

出版日期：2024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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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橙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