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國軒

殯儀，至今仍是許多人忌諱的事情；繪本，則是充滿童心的色彩世界。兩者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為甚麼我會放在一起講？這要從我遇到的一位客人說起。

有一位男會員叫阿時，當初填表登記入會，寫下自己的職業是「殯儀」，曾引起過我的注意。因為我們的會員大多是教師和家庭主婦，加上殯儀在華人社會又是不容易宣之於口的職業範疇，通常都會避忌不說，所以印象比較深刻。後來，隨着會員愈來愈多，我也幾乎忘掉了這件事。直至有一天，我意識到有個男客人每次上來都會站在「生死教育」書架前逗留很久。有一次購書後，他突然說：「很欣賞你們的主題分類，很集中，可以很容易就找到關於死亡的繪本。」

我很好奇，為甚麼他對生死繪本情有獨鍾？

「因為我是做殯儀的。」

電影《禮儀師之奏鳴曲》劇照

他雖然做殯儀，卻絲毫沒有刻板印象中的死氣沉沉；相反，他的臉上充滿神采。這時我記起了他正是那個在職業欄填寫「殯儀」的會員。起初，我還以為是負責「破地獄」的喃嘸師傅，怎料他說：「我是殯儀策劃師。」以前從沒留意過這門職業，聽他娓娓道來，實在大開眼界！他要了解死者家屬的宗教背景和各種需要，悉心為他們安排死者喪禮的每一個細節。可是，這些跟繪本有甚麼關係呢？

他說：「我會向死者家屬介紹繪本。」我瞪大了眼。他接着說：「有些生死教育的繪本可以讓家屬重新思考死亡是甚麼一回事；有些則可以幫助他們處理哀傷。」他真的敬業樂業，而且十分專業。我想，殯儀策劃師或許只會流水作業地完成每個程序，但他卻關懷死者家屬的心靈。

他說：「有些人一直沒哭，不一定是不傷心。可能只是不自覺地壓抑着。有時候，要想方法讓他們哭出來，更能幫助他們。哭過之後再疏導，撫慰他們的內心。」他慢慢發現，繪本是非常好的媒介，所以定期會來買書。他不但開設網上專頁介紹殯儀喪葬的小知識，還定期分享生死教育繪本的內容和信息，真的非常有心，難能可貴！

蘇珊．巴蕾（Susan Varley）《獾的禮物》（Badger’s Parting Gifts）

他常常叫我介紹生死教育的繪本，我豈敢班門弄斧？我只和他分享蘇珊．巴蕾（Susan Varley）《獾的禮物》（Badger’s Parting Gifts），而他就推薦內田麟太郎和高巢和美的《可以哭，但不要太傷心》。《獾的禮物》是經典繪本了，講年老的獾逝世後，其他動物朋友聚在一起，回想獾和牠們的點點滴滴。相處的回憶就是獾留下的禮物。朋友懷念着獾的教導和同行，心中的哀傷便得到安慰；《可以哭，但不要太傷心》由高巢和美插畫，以她擅長的溫柔畫風化解了故事中爺爺死亡的鬱結，讓我們拉闊一點看，感受生命有不斷傳承的意義。

又有一次，阿時來到書店，我告訴他：「我前天想起了你。」

「為甚麼？」

「因為，我坐小巴遇上車禍，幸好只是膝蓋受了輕傷。」

他微笑着說：「是想到了生命無常嗎？」我也微笑，點點頭。

有天坐小巴回家，小巴突然急剎，撞向前面的汽車。幸好全車人都沒有大礙，有些乘客弄傷了頸部和嘴唇，而我的膝蓋則撞向前座。等待警察到來的時候，真的幻想過自己在這次交通意外中死去會怎樣。一切可以來得非常突然，令人措手不及，更沒法交代後事。人一生能擁有多少時間，根本沒法掌握。恐懼感不禁油然而生，想起了阿時。我的喪禮會是怎樣的？我的生命價值又如何？親戚朋友又會回想起我的甚麼呢？

這樣想來，便覺得他做的工作別具意義。我很喜歡一部日本電影叫《禮儀師之奏鳴曲》，也是關於喪事的；或許，殯儀策劃師也可以稱得上是禮儀師的一種。生和死都有情感、有尊嚴，是無常但並不虛無。難就難於正視，殯儀策劃師正是要幫助死者和死者家屬面對生命的本質。

《禮儀師之奏鳴曲》劇照

阿時喜歡思考生死，我想起自己曾經讀過寄藤文平的《死的型錄：鬼才插畫家筆下的生命終點》，是用圖像方式描繪世界各地對死亡的理解和想像，非常精彩，但可惜已經絕了版。於是，我在二手書網站搜購，從台灣訂回香港，送了給他；後來，他卻回贈了我一本由Elisabeth Helland Larsen寫作、Marine Schneider插畫的繪本Life and I : A Story about Death。

到我祖母過世時，我讀着它，平靜了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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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量人生——書店店員與你的相遇時刻》

作者：黃國軒、鄭竣涵

出版社：非凡出版

出版日期：2021年3月

（點擊書封，了解詳情）

本文摘自《店量人生——書店店員與你的相遇時刻》，轉載自香港中華書局微信公眾號，獲香港中華書局授權使用。標題為編輯所擬，原題為〈在繪本中預習人生最後一節必修課〉。

圖：出版社提供、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