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彭玉文

以一座香港古建築為背景，創作短文，以此為學習目標，把〈瑞鶴圖〉連跋當範文，作為中文科及常識科的教學內容，已經在上文交代（按此重溫）。以下到視藝科及數學科。以一座香港古建築為背景創作圖像為學習成果，藝科學習目標，可集中於〈瑞鶴圖〉的1）視覺元素、2）組織原理。如果在高中使用，可包含3）美術史及視覺邏輯評鑑。

1）視覺元素方面（線條、形狀、形體、色彩、質感、空間），宣德門及其左右琉璃瓦頂，由數十平行線及一梯形組成，予人沉重、威嚴、平穩感受，質感堅實。相比之下，仙鶴群是自然曲線，白色身驅在藍空之中、金瓦紅雲之上飛翔，小巧、精緻、輕盈、空靈。不同屋頂、祥雲的間距，形成景深，但屋脊及其下垂直瓦列，與群鶴身姿，擺在同一平面上，構成圖案模式，給人強烈的儀式感。

2）組織原理方面（對比、對稱、均衡、統一、節奏、重複、重點、動勢），仙鶴群與建築物之對比上面已述，對稱、均衡見於宣德門屋頂；重複、統一見於瓦列。動勢與節奏，據「徘徊嘹唳當丹闕」一句，徘徊是群鶴與紅雲，依循環路線移動，最後消散，可用人工智能製圖成動畫，加上古樂與鶴唳音效，「仙禽告瑞忽來儀」感受便出來。音樂科如要加入課程統整，大可在此大展身手。

重點或趣味中心，落在站於鴟尾兩鶴，及與之對視之空中伴侶，共四點上，竟然是現代攝影構圖九宮格（三分法）之運用，在數學科學習內容比例一項再談。

2024視藝課程指引第三及第四學習階段視藝評賞學習目標是對作品1）描述整體感受、2）發現細節與圖像間關係、3）分析視覺元素和組織原理的運用所產生的美感及心理效果、4）詮釋及評價、5）認識社會、文化和科技的影響。以往DSE要求學生在沒有指定範圍、沒有課本，提供兩幅學生之前可能未見過作品的情況下，藉對比和比較，評估考生以上五項學習成果，一如語文科會用學生之前或未見過篇章出題，這樣才能真實評估學生視藝評賞水平，可惜近年已被取消。一個不肯為提高中小學生視藝評賞水平而努力的城市，一定是低級品味低級城市，不可能發展創意產業。

最有意思用來與〈瑞鶴圖〉對比及比較的作品之一，在下推薦一幅攝影作品，作者是一名遊客，筆名金蛋，在黑龍江齊齊哈爾扎龍自然保護區，用手機拍下一群飛翔中的丹頂鶴，載於2019年10月11日網誌《金蛋的旅程》。

很多介紹宋徽宗藝術成就的評論說，他長期觀察物種之後寫生，其畫作準確地再現物種原真形態，已達到17世紀西方自然史（博物學）物種圖鑑水平。

比起其他完全沒有觀察、憑空想像，或觀察不周、草率馬虎國畫而言，此說成立，但是只需比較兩圖1）黑色羽毛所在位置、2）群飛陣式、3）頸項形態，便知宋徽宗的客觀筆法仍有不少顯而易見的主觀成分。最有資格畫出博物學圖鑑的宋徽宗，怎樣受中國文化影響，錯失促進中國自然史發展凡機會？要在DSE取得五星星，要懂得回答。例如說，鶴群挺直頸項俯衝，宣德門便似遭槍箭攻撃，非但不瑞，反是凶兆，似外敵大舉攻打宮門。由此引申，古代中國發展不出自然史學問，也因此遑論科學。

以一座香港古建築為背景創作圖像為學習成果，數學科學習目標，可集中於〈瑞鶴圖〉的1）對稱軸、2）圖形（隱藏的導引緞）及3）比例。學生理解這些概念後，在創作視藝作品前的構圖佈局階段，予以運用，決定古建築尺寸及位置，依據哪一種比例及導向線，擺各種地方風物。

先說較簡單的對稱軸及隱藏的圖形。對稱軸可以只存於宣德門屋頂中軸，若以圓形及橢圓形串連接鶴群身影，二十隻鶴中的十三隻在聯，約佔三分之二，則對稱可延伸至圖的上方中點。

圓形及橢圓形可視為藝術家帶領讀者眼球轉動的導引線。宣德門屋頂左右觗楞及鴟尾，則由並排其下之另一橢圓形導引線串連。

之後是複雜得多的比例。比例作為營造法則，用於平面設計的有多種。三分比法則，是將畫面分成上中下及或左中右三等分。其原理是，人們的目光總是自然地落在一幅畫面三分之二處的位置上，把一個或多個重點或趣味放在這些位置，效果會比位於中心位置，更能抓緊人們注意。

其二是黃金比。斐波那契數列是數字序列：0、1、1、2、3、5、8、13、21、34、55……。數列中任何兩個連續數字之和為下一個數字。取斐波那契數列兩個數字13和21為邊長，繪一個長方形，其長寬比為1：1.628，再順次按數列數字作邊長，密鋪正方形分割長方形，得七個由小至大正方形。把各正方形其中一組對角用曲線聯接，曲線看起來是螺旋：

圖片來源：Michael88（2020年12月12日）《繪圖小技巧》三分法則與黃金分割率之間的關係

同一個長方形中的四角各放置一個螺旋。九宮格出現，交界處，是四個螺旋的始點，便是三分法的四個趣味中心。

圖片來源：Michael88（2020年12月12日）《繪圖小技巧》三分法則與黃金分割率之間的關係

黃金螺旋應用於雅典巴特農神殿，與達芬奇名畫蒙羅麗莎，小學生都知。

中國古代建築匠有沒有建立特定比例法則？是「方五斜七」，意思是正方形邊長是5，對角線約等於7，7除以5等於1.4。《營造法式》把對角線用作直徑畫圓置方形內外成「圓方」與「方圓」，把1.4的比率精確化至1.414，便是今日之√2。

維特魯威是古羅馬雕刻師及建築師，他集古希臘人體比例研究大成而總結，得人體美學。

1490年達芬奇整理維氏論著，依繪製這張「維氏人體比例圖」。以男子身高及平伸雙手兩端距離為正方形邊長，以肚臍為圓心劃圓，切於男子張開雙手及雙腳之兩端共四點。

「維氏人體比例圖」似「圓方」又似「方圓」，但又兩種都不是。在原作加工後，才發現，原來「維氏人體比例圖」的正方形中線，比「方圓」直徑短，也比「圓方」直徑低（因為要切過生殖器而非肚臍），由是形成上部似「圓方」，下部似「方圓」的上圓下方體，難道這就是耳熟能詳但不識的「天圓地方」？蔣勳（2019年10月31日）〈教育教養：掌握「比例」的準確，你就能擁有「美」〉指達芬奇「在圓形和方形中試圖找到『人』的定位」，則中國建築匠「在圓形和方形中試圖找到『中國建築』的定位」。

中國古人似乎早已探討完成，比古羅馬建築師更早運用在古建築上。總結及分析近500座中國古建築後，清華大學建築學講師王南（2018年7月26日）在〈黃金分割，天圓地方〉一文科普了天圓地方比例。佛光寺大殿總高是1，總寬是2√2。2√2就是2.828，比西方黃金分割之1.618多了1.210。

在佛光寺階台上把以上立面放平，古建築的闊度是1，長亦是2√2。

圖片來源：《佛光寺東大殿建築勘察研究報告》

以下把佛光寺立面與平面拼合，讓學生更易理解《營造法式》的「圓方」與「方圓」：

赫然發現，佛光寺大殿營造法式，既非「圓方」，也非「方圓」，竟是「維特魯威之人」的「天圓地方」比例！找到宣德門（原來是「宣德樓」）全樓立面，明顯不符1:2.828圓方比，其方圓呈橢圓狀，與其上第二條飛鶴橢圓導引線列。

北宋東京宮城城門宣德樓復原立面圖（郭黛姮《中國古代建築史》第三卷，中國建築工業出版社，2009年）

「宣德樓」到底有多高？原來它建在墩上，由地面走上去有二十多級石階。宗徽宗之所以只畫屋頂亦明矣，因為再畫下去，當日黃昏在屋頂下與民同樂的自己便要出現，群鶴亦不可以置於中心位置。沈心推斷〈瑞鶴圖〉用天人或上帝視角取景，更貼近現實的描述是「懸空平視航拍」。

遼寧省博物館藏鹵簿鐘上的宣德門形象（圖片來源：傅熹年﹝2004﹞《中國古代建築十論》）。方框是在全景中裁出的〈瑞鶴圖〉畫幅。

圖：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