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彭玉文

第一次培訓，用地方風物面向，拆解〈瑞鶴圖〉圖文，分析作為教材的跨學科教育潛質。〈瑞鶴圖〉跋全文：

政和壬辰上元之次夕，忽有祥雲拂鬱低映端門，眾皆仰而視之。䖺有群鶴飛鳴於空中，仍有二鶴對止於鴟尾之端，頗甚閑適。餘皆翺翔，如應奏節。往來都民無不稽首瞻望，歎異久之。經時不散，迤邐㱕飛西北隅散。感茲祥瑞，故作詩以紀其實：清曉觗稜拂彩霓，仙禽告瑞忽來儀。飄飄元是三山侶，兩兩還呈千歲姿。似擬碧鸞捿寶閣，豈同赤鴈集天池。徘徊嘹唳當丹闕，故使憧憧庶俗知。御製御畫並書

〈黃鶴樓〉、〈楓橋夜泊〉、〈下江陵〉、〈瑞鶴圖〉詩畫的共通點，是其素材皆出現至少一座中國古建築，與及建築所在及附近多種自然地貌及天文、動植物、人造物、歷史人物傳說、習俗儀式，統稱地方風物。用以上項目把〈瑞鶴圖〉跋詩圖的語素與像素分類如下：

中國古建築：端門（宣德門）。

地貌天文：祥雲、彩霓、天池、三山。

動植物：仙鶴、碧鸞、赤鴈。

人造物：宣德門之鴟尾、觗稜、屋頂琉璃瓦、屋脊、蹲獸、斗拱。寶閣、丹闕。

歷史人物傳說：仙鶴來儀、西北（宋徽宗聯金滅遼）。

習俗儀式：上元之次夕（元宵翌日）、官民同樂日。

關於中國古建築通識，建築專業才俊BigBirdX《權威懶人包》有「掃盲」節目指出，歷代皆以柱、樑、檁、椽，鋪大屋頂造出來。（按此瀏覽）

   圖片來源：見素抱樸780 《房產家裝建築》

據此可知〈瑞鶴圖〉未繪出的部分，屋頂下的結構。

   圖片來源：張克群《中國古建築小講》化學工業出版社

宣德門屋頂屬「單檐廡殿頂」，左右兩邊建築是「單檐歇山頂」。

   圖片來源：齊一攝現美  《音影畫藝》〈只用一組圖看懂古建築屋頂〉

據〈千年風雨：紫禁城的琉璃瓦〉，知琉璃瓦是北魏時發明，把陶瓦塗釉燒成，鋪於椽間。黃琉璃瓦用於帝王宮殿，宣德門屬之。

斗拱是支撑屋檐的榫卯組合。藝術史專家沈心《勘畫》有一集說〈瑞鶴圖〉，她發現圖中的斗拱繪得很馬虎，推論是宋徽宗真跡，因為他大可以命令熟悉斗拱的宮廷畫家代筆，但他沒有這樣做，而是把心機時間都放在瑞鶴身上。

「清曉觗稜拂彩霓」一句中的「霓」是虹外虹，原理是光線在水滴內進行兩次反射。其顏色序跟虹相反。由於反射會令光能耗損，因此「霓」比虹暗淡難察。

接下來動物、地貌天文、習俗儀式等風物的研究，對了解整首詩的中心思想起決定作用。

首先是瑞鶴，即丹項鶴。沈心認為是來自官廷圈養，因出現時間地點皆不自然。現代丹頂鶴生態資料，似乎支持此說。因丹頂鶴遷南不過上海，一月十六（西曆2月15日）亦非北返季節，應在二月底三月初。

沈心查出，毛滂《東堂集》卷十〈送鶴文〉載蔡京曾派人往上海捕捉丹頂鶴「將歸之天子之所囿」。因此徽宗一朝皇宮上空曾多次有鶴出沒。

南宋周密《齊東野語》卷七載，燃燒「爐乾石」可得有色祥雲，名為貢雲。

《東京夢華錄》載，上元節在宣德門前舉辦綵燈會及各種市民表演。元宵翌日，官廷樂隊整天演奏，皇帝大臣外戚在門上露面，與眾同樂，黃昏時點燈。可以想見，這時百姓雲集於宣德門下，放出受過訓練的丹頂鶴，是達成「眾皆仰而視之……往來都民無不稽首瞻望，歎異久之。經時不散」效果之吉時。

仙鶴來儀，是丹頂鶴隨音樂有節奏舞動，是德治思想的經典隱喻，代表賢君靠教化統治。所謂獻瑞，是指上天派信使來宣告得認可地上的統治。

沈心提及，跋文中丹頂鶴「迤邐㱕飛西北隅散」一句中「西北」方位指遼國。

1004年，遼皇親征宋土，宋真宗御駕前往澶州與之對峙，以澶淵之盟議和，定為兄弟國，宋每年供銀與絹，百年和平後宋徽宗謀變。群鶴獻瑞事件兩個月前，馬植向宋徽宗獻「聯金滅遼」之計，群臣反對，宋徽宗一意孤行。

同年宋徽宗又向群臣宣稱仙鶴由「西北」飛來，沈心據此推測，宋徽宗是借獻瑞以證明「聯金滅遼」已獲上天認可來堵住異議。

為供學生掌握及沿用寫作進路。在下把跋詩重整成兩段：

清曉觗稜拂彩霓，仙禽告瑞忽來儀。

徘徊嘹唳當丹闕，故使憧憧庶俗知。

這一段主要以風物中之「習俗儀式」為素材，記述上元節官民同樂日，由清曉到黃昏表演最精彩一刻之愉悅，歌頌天祐賢君，天下昇平，為節日贈慶。這一寫作進路給人信心與希望，最受歡迎。本土鄉村保留習俗儀式，如打醮、點燈、搶包山、搶花炮、舞火龍、賽龍船、巡遊飄色等，在了解其內容及感受其氣氛後說好故事，是為「頌慶進路」。

留意雖然選擇「習俗儀式」素材，但不表示完全不顧其他風物分類，例如本詩「觗稜」、「丹闕」是人造物類，更少不得「仙禽」動物類。

另一段是全部以風物中之「動物」──二十隻丹頂鶴為素材，進行詠說：

飄飄元是三山侶，兩兩還呈千歲姿。

似擬碧鸞捿寶閣，豈同赤鴈集天池。

詠物有很多方法，本詩集中於比擬與對比。先說比擬。「飄飄元是三山侶」的「三山」，指道教三山，即龍虎山、茅山、閣皂山，分別是天師道正一派侶、上清派、靈寶派根據地。「侶」指共同修練之道士、神仙。「千歲姿」指能活千歲。畫面二十隻丹頂鶴「飄飄」然、「兩兩」組，姿勢眼神同儕各有不同，比擬為三派各有特色得道高人。

後說對比。「碧鸞」是崑崙山西王母之坐騎，是大瑞，「寶閣」指華麗的殿閣。宋徽宗把丹頂鶴升格為大瑞「碧鸞」，亦把宣德門升格為「寶閣」。「赤鴈」是較低一級的上瑞。而「天池」在西北，所以「赤鴈」暗喻遼國，諷刺大宋比遼國高級。比擬與對比需動用想像力，使詩文活潑有趣。是為「詠物相比進路。

圖：作者提供

片：YouTube@大鳥俠BigBirdXia、YouTube@The China Current 粵語、YouTube@沈心识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