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民或更關心醫療費用和保險賠償的確定性。資料圖片

文：林哲玄

從消委會報告説起

2025年3月6日消費者委員會公布題為《信心與價值：提升醫療價格透明度》的深入研究報告，内容讀者可以前往消費者委員會的網站閲覽。

報告有很大一個缺陷，就是沒有清楚劃分「透明度」和「確定性」，兩者截然不同：透明度是每項收費的價格，或還原收費總數的明細，也可以是接受治療前醫生給病人的醫療開支預算。上列種種，只要清清楚楚，就是透明。

醫療費用的「確定性」可完全不同了。有誰可以確定心臟病、發燒、肺炎等的最後醫療費用？心臟病的治療方式、治愈率、住院日數、康復治療因人而異，所需要的醫療資源天差地異。發燒（原因不詳熱病，PUO）可能是嚴重流感、嚴重腸道感染，也可能是腦膜炎，又或者是淋巴癌，還有上百種可能性，從診斷治療到前景預測迥異，治療所需的資源更難以預測。

醫院收費確定性：全包式套餐

即使是同一個手術，醫療開支的確定性也不一定容易掌握。擧個例，微創直腸癌切除術順利的話，病人術後4天出院；萬一術後出現嚴重併發症，吻合口漏，病人往往急需第二次手術、術後深切治療，醫院開支必然飆升。併發症醫生不希望見到，病人不希望出現，但醫療本質具有不確定性。

政府鼓勵醫院推出全包式套餐：一個收費包括手術的正常開支和所有可能發生併發症的開支。確有醫院做到了，醫院是如何做到呢？每種手術的併發症出現率都可以從醫學文獻找到，屬於已知的數據，醫學界也對併發症出現後治療的方法和醫療資源有所掌握。既有數據可循，調整收費就可以「拉上補下」，計算出全包式套餐的價格。

説穿了，全包式套餐就是手術順利的病人補貼那位不幸出現併發症病人的開支。計算的假設是醫院的病人屬於隨機病人人口，跟全港同樣疾病病人的風險比率相同。如果全港所有私家醫院都只提供全包式套餐收費，假設自然成立。但是當只有一、兩所醫院提供全包式套餐收費，而其他醫院實報實銷的話，低風險病人由於不願意多付，都跑到實報實銷的醫院了。因此，選擇提供全包式套餐的醫院虧本機會就大了。

多口一句：承擔風險，不是叫「保險」嗎？由醫院承擔保險先不説合理與否，首先就不夠專業。要不，由政府承擔吧？

醫生收費確定性：時間成本

多開一個小時的手術室、多花了護士的工時、多用了藥物和器械，醫院不另收費，不易。醫生呢？我作為外科醫生，我認為手術住院收費確定並無不可吧？

每個病人都有獨特的病情和風險，醫生診症時不也評估風險嗎？預算手術難度、手術時間、併發症出現率和住院日數等，為病人預算費用就應該考慮了上述因素。萬一估錯了、手術時間長了、併發症出現了，醫生需要多開一次手術、多照顧病人，那是我們作為醫生的責任，責無旁貸，我的時間成本我樂意承擔。再萬一需要另請別的專科醫生，例如深切治療科醫生或心臟科醫生的費用又確是我未能承擔。因此不確定性還是存在。

私家醫院數據透明度

再説透明度。社會普遍關注不同醫院、不同醫生，在同一種手術上收費相距甚遠。因此，可否建個平台讓市民一站式比較？

可以，當然可以。30種常見手術和内窺鏡都已經納入了2016年推出的《提高私家醫院的收費透明度先導計劃》。所有私家醫院的相關歷史收費記錄都整理並公開，分列各手術項目醫生和醫院收費的中位數、90百分線值以及50百分線值。認識統計學的人都會明白數據的意思，但普羅大衆掌握可能不易，我贊成衞生署優化表達方式和建立查詢機制，方便市民比較。市民必須了解，病情、體質和風險因人而異，治療計劃每人不同，因此數據只能參考。

什麼叫貴？成本多少？

如果蘋果5毛錢一個，你會覺得太便宜了吧？如果賣200元一個，你會説那麽貴！微創膽囊切除手術成本多少，恐怕市民無從知曉。無從知曉，因為無可靠成本參考。

醫管局「照顧全港九成住院及專科醫療需要」，治療心臟病、肺炎、淋巴癌、肺癌、中風、大腸癌等，按病種成本多少？5年前一個大腸癌治療開支和今天開支是升了還是降了？如果升幅高於通脹，不應該交代嗎？醫管局今年要立法會批出1千億元營運開支，我們買了什麽服務？你總不能説你賣給我全港的公營醫療服務吧？給我一個「規格」（specifications）好嗎？買台洗衣機也有清晰的規格，醫管局外判服務也要競投者按規格提交標書，可醫管局問立法會批1千億元，規格也不給，批啥？

公立醫院的成本還可用作私營醫療服務費用的參考基礎。某名醫收費是否實惠，比較下無所遁形。有朋友説，麻煩什麽，跟深圳比較不更容易？我説，為什麽不跟貴陽、呼和浩特比較，又或者紐約？為什麽不選老撾？

收費的另一面：保險賠償

2012年討論《醫療保障計劃》（自願醫保計劃的前身）時，政府就指出買了私人醫保的市民不少不敢使用，其原因在於醫療收費不透明、不肯定，也由於醫保條款複雜、賠償不確定。

今天我們同樣不可忽略保險賠償的透明度和確定性。自願醫保的契約條款相當不錯，賠償額度清晰（你可以説標準單的賠償額不夠，但不是不清晰），但是一些號稱全額賠償的高端醫保，保險公司就擁有不賠足的酌情權。酌情權我沒有意見，但是賠多少總要說清楚，而且在病人接受治療前和報價時就清清楚楚列出數額。可惜我收過同業的投訴，指某些高端保險不願意提供醫療開支預先批核，只説不會賠足，讓病人無所適從之餘，也對消費者不公道。

保險賠償的透明度和確定性為消費者委員會的研究所忽略，但其實十分重要。我建議政府為私營醫療收費透明度立法進行諮詢的工作時，不要忘記收費、付費兩面同樣是市民所關注的。

結語

我充分理解市民對醫療費用透明度的關注，也同意我們必須做得更好。我們一定努力。

醫療是關乎生命的專業服務；醫療服務從來不可用牟利商業活動比較。醫療服務重乎人、重在誠信、在醫德。人各有不同，病也因人而異，所以市民必須理解沒有一個診治方法適合同一診斷的所有病人。基因和細胞信號研究促進了個人醫療（personalized medicine）的迅速發展，也提高了醫療成本，而且趨勢持續。

基層醫療治未病、早治病、防重病，是要讓高齡化社會裏的我們老得健康，減少對上層醫療的需求。需求總有，雙軌制下的香港特色醫療制度既提供安全網的保障也給予市民選擇。醫療開支必須應用則用、費用必須透明清楚。市民或更關心醫療費用和保險賠償的確定性；醫院、醫生、保險公司和政府往前的工作多的是，這不是哪一單方面的責任，推行措施時務必實事求是，因應前線的挑戰和難題適度調整。

作者為立法會議員

本文為作者觀點，不代表本媒體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