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昕宇
左宗棠(1812—1885),字季高,一字樸存,號湘上農人,湖南湘陰人,歷任浙江巡撫,閩浙、陝甘、兩江總督,協辦大學士、東閣大學士、軍機大臣等職,封恪靖伯,謚號「文襄」。
左宗棠與曾國藩、李鴻章、張之洞並稱「晚清中興四大名臣」。這四人當中,只有左宗棠「三趁黃槐」——三次參加會試未中——是舉人出身,其他三位都是進士出身,張之洞更是殿試第三名的「探花郎」。但四人中也只有左宗棠以一介文人,起於湖南幕府,後為領兵大員,先是轉戰湖北、江西、浙江、福建、廣東等地,同太平軍作戰;繼而受命於危難之际,自福建督師北上西進,主持平定陝甘回亂,兵鋒已達寧夏、青海,中間又轉戰於山西、河南等地,撲滅捻軍;最後,西出嘉峪關,指揮劉錦堂等人入疆作戰,擊潰入侵的阿古柏,收復新疆;更在1880年年近七旬而輿梓親征,駐節哈密,籌劃以武力收復被沙俄侵佔的伊犁。1884年中法戰爭爆發後,遲暮之年的左宗棠,又以欽差大臣身份督辦閩海軍務,最終病逝於福州。左宗棠這一生,真可謂「一身轉戰三千里,一劍曾當百萬師」。
左宗棠
曾國藩被譽為「晚清第一名臣」,而曾國藩對左宗棠的評價是「論兵戰,吾不如左宗棠;為國盡忠,亦以季高為冠。國幸有左宗棠也。」可能許多人會覺得這是當時文人之間的溢美之詞。不過,如果你了解了左宗棠在西北的成就,大體就會認同曾國藩的這一番評價了。這本《左文襄公在西北》,正是一部詳細介紹左公苦心經營西北的著作。
左公經營西北的成敗得失
左宗棠在西北苦心經營了十餘年,成效到底如何呢?作者在書中給出了答案:
「從同治六年(1867)六月抵潼關,到光緒六年(1880)十二月離蘭州,除去在東方剿捻的一個時期外,文襄公實在西北十二年八個月。大體說來,文襄公在西北的成就,軍事多於政治。換句話,軍事是全盤成功,政治沒有多大成功。文襄公只完全恢復了這一個地區的主權,卻沒有完全改善了這一個地區的政治和社會狀態。」
應當說,這個評價是客觀的,也是準確的。政治上不成功的緣由,我不便「劇透」,還請讀者在書中自己找尋答案。我這裏只想簡單談談左宗棠平定陝甘、新疆亂局的成就和意義。
長城最西端——嘉峪關,1875年拍攝
平定陝甘亂局,穩定了西北內陸地區的局勢。平定新疆亂局,除了穩定西北邊疆局勢外,更有抵御外辱的意義。要知道,當時的英、俄等列強,已不滿足於攫取中國東南沿海地區的特權和利益,開始覬覦中國內地和西北邊陲,意圖瓜分中國,劃分新的勢力范圍。阿古柏能侵入新疆,背後是英國勢力的支持。俄國人更是趁西北之亂,蠶食中國領土並竊據伊犁。而誘發他們入侵的內因,是新疆內部局勢的動蕩不安。當時,新疆自身的形勢嚴峻到甚麼程度呢?
「當時的新疆,烏魯木齊都統平瑞、提督業布沖額、喀什噶爾辦事大臣奎英、庫車辦事大臣薩淩阿、阿克蘇辦事大臣富珠哩、葉爾羌幫辦大臣武臣布、英吉沙爾領隊大臣文藝等,都在變亂中殉職。伊犁連死了兩個將軍,常清和明緒;塔爾巴哈台連死了兩個參贊大臣,錫霖和武隆阿。可說已成群龍無首之局。」
位於戈壁邊緣的安西縣,1875年拍攝
面對這種局面,左宗棠精心籌劃、積極應對,「緩進速戰」,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擊潰阿古柏政權,收復北疆、南疆。又抬棺出征,坐鎮哈密,部署軍隊,劍指伊犁。雖然中俄最終避免了交鋒,但左宗棠軍事上的強硬之舉,無疑為清廷和沙俄的談判增加了籌碼,據曾紀澤《伊犁定約中俄談話錄》記載:得知左宗棠從新疆前線奉調回京,負責談判的沙俄代表一度誤以為是清廷準備全面開戰,故數次詢問左宗棠進京目的,是否會「唆使構兵」,「似有請中國動兵之意」。或許可以這樣說,左宗棠在新疆的軍事準備,最終促成了沙俄交還伊犁。
近代以來,英、俄等國一向認為:對華外交若不能讓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就等於吃虧。結果這次打錯了如意算盤。
蘭州的清軍兵營,1875年拍攝
真正的百年之安
平定新疆亂局,收復伊犁,在晚清國力貧弱,對外屢戰屢敗,不斷割地賠款的大局下,無疑是一次寶貴的勝利。如果陝甘、新疆亂局持續下去,中央政府對其失控,最終必然是被列強所瓜分、控制,成為列強扶植的傀儡。果真如此的話,從近處來看,二十年後的庚子事變,慈禧和光緒還能逃往西安避難嗎?從更遠的今天回看歷史,晚清時被割裂、侵佔的領土,如果當時不能收復,越往後就越難辦,我們的國土,今天又會是個甚麼樣子呢?我不敢想象。
提到新疆,這裡就多說幾句。書中指出:「新疆自歸中國版圖,向只有軍事設施,少有政事設施。文襄公主張新疆建省,就是要使新疆從軍事統制進而為政治管理,從吏治改善民生。」
哈密的清真寺,1875年拍攝
作者所說的「新疆自歸中國版圖」是指乾隆年間,清廷先後平定准噶爾、阿睦爾撒納、回部大小和卓的叛亂,乾隆皇帝認為「西域故土新歸」故名「新疆」。但是在很長時期內,清廷都是以伊犁將軍管轄新疆軍政事務,沒有如內地一般設省。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實行軍事化管理,不太重視政治和經濟建設。
左宗棠是新疆建省的積極倡導者,他前後五次上疏要求新疆建省。最終獲得朝廷批准。建省,就意味着中央政府不再將新疆視為邊陲,重武輕文,而是像內地一樣派駐各級官吏。這無疑是重大進步。所以,從這個角度來看,平定新疆的亂局,驅逐列強勢力,不但有了「一時之效」,也是建省的大前提,為規劃後續的「百年之安」,邁出了最關鍵的一步。
2024年,哈密一道路恢复旧名「宗棠路」(圖自哈密發佈)
「矜持」的軍機大臣
左宗棠經營西北十餘年,軍事上的勝利,無疑是他最得意之筆,也是他自詡的資本。而左宗棠所取得的成就,也令他頗受當權者賞識。
光緒七年(1881),左宗棠奉調回京後即任東閣大學士、軍機大臣、總理衙門上行走。按理說,一個舉人,如今位極人臣,且有「既入覲,賜紫禁城騎馬,使內侍二人扶掖上殿」的禮遇恩寵,凡人不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麼?左宗棠可不是這樣,他在軍機處「上班」表現得一點也不「捲」,不但召對時早退,而且經常請假。據同朝為官的王文韶在日記中記載:
「光緒七年二月朔(1881年2月28日)﹝……﹞左中堂入直,體胖身高,雪後路滑,見面時氣喘汗流,余與蘭孫(李鴻藻)左右扶之始能起。老者固不以筋力為禮,蓋矜持亦居其半也,習慣當自然耳。
光緒七年六月二十日(7月15日)寅初(凌晨3點)入直,召對養心殿三刻許﹝……﹞是日天氣甚熱,跪至一刻餘,季相(左宗棠)憊不能支,恩諭先退。余與秋坪(景廉)兩人扶之始起,仍奉諭視其下殿階,聖心始安。巳初而刻散直。
光緒七年七月初三日(7月28日)﹝……﹞左恪靖請假十日。」
王文韶這一句「老者固不以筋力為禮,蓋矜持亦居其半也」,算是道出了左宗棠的個性和當時的心態。據說,恭親王奕訢拿了一個籌劃海防的奏摺給左宗棠看,左公看了三天沒看完,見了奕訢必誇誇其談自己在西北的事業……搞得眾人也是無可奈何。
左宗棠與醇親王奕譞合影
左宗棠個性極強且如此矜持,自然少不了政敵、仇家,同朝重臣寶鋆對左宗棠甚至「有一團茅草之喻」(翁同龢日記記載)。也時不時有人上奏摺參他。1884年光緒帝生辰日,因左宗棠在乾清宮未行禮拜壽。禮部尚書延煦就參他「躬履尊嚴之地,絕無誠敬之心」。
但慈禧對這些參劾大多置之不理,後來乾脆對左宗棠「罰俸一年」了事,而「以延煦語過當,詔革職留任」。慈禧對左宗棠如此器重和賞識,《凌霄漢閣筆記》記載了其中的一個原因:
「后嘗以歷朝諸后垂簾,無戡亂萬里外者。居恆自負武功之盛,然實宗棠之力也。故鴻章等屢言其誇張,后不為動。煦糾疏入,后已不懌。」
話說回來,左宗棠在西北建立的一番功業,實在也離不開朝廷的支持。西北兵事緊急的時刻,東方日本也在步步緊逼。在「海防」「塞防」之爭中,文祥等人給了左宗棠堅定的支持和信任。這也是他可以在西北前線運籌帷幄而無後顧之憂的重要原因。
彪炳史冊
1885年秋,左宗棠病逝於福州。左公的一生,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便是:
「士君子立身行己,出而任事,但求無愧此心,不負所學。名之傳不傳,聲稱之美不美,何足計較。」
人的一生,難免有爭論,左宗棠也不例外。但人們常說「蓋棺定論」,我想,左公的一生,在他輿梓西征的時候,就足以彪炳史冊了。
左文襄公西征圖(據1946年版影印,僅供參考)
最後,我在這裡仍想「畫蛇添足」地引用一段琉球國遺民向德宏等人的祭文,權且當做對左宗棠一生的概括,或許也是對晚清時局的慨歎。
「向者我文襄公節鉞蒞閩,宏等不揣冒昧,先後赴轅,效包胥之哭,希垂救援。誠以文襄公剿回匪,殲髮逆,懾服俄、英,功業爛然,威聲憚赫,震詟雷霆。倘乞爰整貔貅,驅除狗鼠,恢復蕞蕭敝國,如反手耳。﹝……﹞孰知法局略定,公竟鞠躬盡瘁,騎箕逝矣!嗚呼,敝國之不幸至於此極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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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轉載自香港商務印書館微信公眾號,獲香港商務印書館授權使用。全文有刪改。標題為編輯所擬,原題為〈左宗棠:思規百年之安,不急一時之效〉。
圖:Wikimedia Commons、出版社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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