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米哈

在1964年的東京草月會館，她身穿簡單的衣服，靜靜地跪坐在舞台中央，旁邊放着一把剪刀。觀眾逐一上台，剪下她的衣物。整個過程緊張、沉默，隨着衣物一層層被剪去，觀眾的行為也從最初的謹慎變得越來越大膽。但，她始終沉着，沒有反抗，沒有表達半點情緒，只是慢慢的以自身的處境揭示人的脆弱。她，是小野洋子（Yoko Ono）。

小野洋子的藝術價值，實在被過量的八卦所覆蓋。無論是以上提到的《Cut Piece》，還是探討和平的「床上和平」（Bed Peace），以至她許多指令式的藝術作品，無不帶給世人反思甚麼是藝術、甚麼是喜怒哀樂、甚麼是存在的片刻。她曾說：「不要消除負面情緒，而是利用它，就像食物中的鹽一樣。」而她的作品也是藝術世界的一顆鹽。

小野洋子以前衛藝術著稱，尤其在激浪派時期，她的作品往往透過簡單而深刻的方式表達複雜的情感，讓人感受到自我內在的力量。例如她的〈Lighting Piece〉，僅以「點燃火柴，觀察直到熄滅」為指令，提醒我們專注於瞬間，從中尋找平靜。這看似微不足道的行為，卻是一種療癒，幫助我們正視內心、了解自在。

負面情緒像鹽，適當的使用能增添生活的風味。小野透過她的作品，鼓勵我們不要試圖壓抑或逃避負面情緒，因為這樣做反而會讓情緒積壓，最終爆發。相反，我們應該學習如何感受它們，放下它們，從而看見更深入的自己。

當小野洋子進行《Cut Piece》，要求觀眾上台，逐漸剪下她的衣服。這個過程既是對觀眾行為的挑戰，也是自我的暴露與脆弱。小野不曾抗拒觀眾的冒犯，反而選擇接受，接受自己的脆弱，甚至以平靜的態度面對她逐漸被剝去的衣物、尊嚴，以至種種。她說這作品的靈感來自於佛學，這也是可以想像的。在2003年，小野洋子再次進行《Cut Piece》，還賦予它更深的意涵，她表示：「這是我對世界和平的希望。」

小野洋子的平易近人，除了展現在其藝術的理念，還有形式。她出版了一本名叫《Grapefruit》的書籍。在書中，她將日常行為轉化為創作手段，帶領讀者重新審視身邊的一切，並在混亂與痛苦的生活中找回秩序與樂趣。例如，她在〈Sun Piece〉中寫道：「注視太陽，直到它變成方形。」這看似不可能的指令，其實是對我們思維限制的一種挑戰；在〈Cloud Piece〉，她又指示我們：「想像在花園裡挖一個洞，然後將雲放入其中。」想像之美，莫過於此。

作為二戰後成長於日本的孩子，小野洋子的童年充滿戰爭後遺的陰影，而她也以此為養分，創作出一系列探討和平與人性脆弱的作品。當然，她與約翰．連儂（John Lennon）的婚姻，也為她的人生帶來巨大轉折，令她進一步成為公眾聚光燈下的焦點。但，小野洋子的特立獨行，或者可以用以下的故事作一個小結。

話說，在1966年，小野洋子正在倫敦的指標畫廊籌備展覽，期間她第一次遇見約翰．連儂。在展覽中，有一件作品《YES》，需要觀眾爬上梯子觀看小窗內的正念文字，這份純粹而樂觀的玩意，令連儂十分感動，而他更對另一件小野洋子的作品《釘下一顆釘子》深感興趣。

《釘下一顆釘子》是一件參與式作品，小野洋子要求觀眾給作品釘上釘子。於是，連儂詢問：「我是否可以釘上一顆釘子呢？」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小野洋子以「展覽尚未正式開幕」為由，拒絕了他。

這時候，畫廊老闆緊張起來了，他不想得失連儂，也深知道小野洋子的堅持與脾性。一番周旋之下，小野洋子終於答應連儂以象徵式的五先令為代價，釘下一顆釘子，而約翰．連儂則淡然一笑，回應說：「那就用我想像中的五先令來釘上一顆想像中的釘子吧。」

圖：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