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訊】張岱以《陶庵夢憶》的玲瓏剔透聞名於世，卻少有人知道《夜航船》這部包羅萬象的「文化密碼本」才是其精神宇宙的完整呈現。這部完成於甲申國變後的著作，恰似一艘滿載文化記憶的夜航船，在明清易代的黑夜中劈波駛出，將華夏文明的星火悄然傳遞到你我手中。

張岱自述「少為紈絝子弟，極愛繁華」，這種貴介公子的審美趣味在《夜航船》中展現得淋漓盡致。他記「曲中名妓」柳如是的「詩畫雙絕」，述秦淮河畔「燈船如火龍」的盛況，卻不流於浮華。正如黃裳在《晚明的行旅》中所言，張陶庵將聲色犬馬寫得像寒山古寺般清冷，在紅塵十丈裏望見了白雲蒼狗。這種獨特的審美視角，使得《夜航船》成了觀察世道人心的棱鏡。

張岱

周作人曾將《夜航船》比作「明代的百科全書」，實則這部作品遠非知識彙編這般簡單。書中「天文部」記載欽天監官員夜觀星象時的惶恐，「地理部」描述黃河改道時的民間疾苦，看似閒筆處皆暗藏機鋒。陳平原指出：張岱以考據為表，以悲憫為裏，在瑣屑考辨中埋藏着對文明斷裂的隱憂。這種「以考據寫心史」的筆法，使《夜航船》成為一部獨特的文化備忘錄。

明清鼎革之際，張岱親歷了「繁華靡麗，過眼皆空」的巨變，自己的生活狀態也變成了六休：粗羹淡飯飽則休，破衲鶉衣暖則休，頹垣敗屋安則休，薄酒村醪醉則休，空囊赤手省則休，惡人橫逆避則休。這種看盡繁華後的平淡，真正是素履以往彼道坦坦的心態：他的精神已經從世俗的悲歡嗜好中突圍出來。

他在《夜航船》中記述崇禎帝自縊煤山的細節：「帝以發覆面，白夾藍袍，衣前有御筆血詔」，字字泣血卻不着悲聲。這種克制的書寫，正如余秋雨所說：張岱把故國之思化作文化堅守，在考據辨偽中完成對文明的救贖。書中對明代典章制度的詳實記錄，實則是為逝去的文明招魂。

甲申之變

這部被魯迅稱為「明代文化活化石」的奇書，其現代性價值正在被重新發現。美國漢學家史景遷在《前朝夢憶》中發現，張岱用知識碎片重構精神家園的方式，與後現代拼貼藝術形成奇妙共鳴。而學者李歐梵更指出，《夜航船》中呈現的知識圖譜，恰似互聯網時代的超文本鏈接，在解構中完成重構。這種古今輝映的文本特質，使《夜航船》在數字時代煥發新生。

夜航船終將駛出歷史的迷霧。當我們凝視這部四百年前的「文化方舟」，看到的不僅是張岱個人的精神突圍，更是整個中華文明在劇變中的自我救贖。正如顧炎武在《日知錄》中所言：「亡天下者，非山河之改，乃文脈之絕。」而《夜航船》的存在，恰證明了文化生命力的永恆——它既是末世輓歌，亦是文明火種，在時光長河中永遠閃爍着智慧的光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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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航船》（精校版）

作者：張岱（明），盛大林

出版社：中華書局（香港）有限公司

出版日期：2024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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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轉載自開明書店微信公眾號，獲開明書店授權使用。標題為編輯所擬，原題為〈夜航船：末世公子張岱的精神突圍〉。

圖：Wikimedia Commo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