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偉民

文化藝術的追求如生小孩，陣陣痛苦過後，是陣陣的喜悅。

藝文創作，是腦袋苦戰，絕不容易。戲劇老師毛俊輝說得好：「去愛它囉，只要你愛，甚麼都願意付出；只要你愛，一切都做得好！」

陳嘉賢（Karen Chan）是著名電器品牌「德國寶」老闆陳國民的女兒，但她追求的香港文化，叫「長衫」。

我叫Karen做「千手觀音」並不過分：她打理家族生意、照顧丈夫和兒子、參與校董會和各個商會的工作、出席政府委員會的活動，還有還有，追求那「長衫」的文化夢。見到英姿颯爽的Karen，聯想起代父從軍的花木蘭。她竟羞澀地說：「我要發揚香港長衫的文化，把它變成藝術，更膽大的，是夢想有一天經營一家『長衫風格』的精品酒店！」

陳嘉賢

我和Karen投緣，不只因她大方得體，還有我們為政府共事的時候，兩個都是有話直說，往往說白了「雪花非花」後，相覷而笑！

我問：「『長衫』和旗袍的分別」？Karen答：「長衫，又稱『長掛』，本是清代到民國男子常見服飾，後來改裝，變成女子也可穿着的『袍子』，稱為旗袍。我的品牌『Sparkle Collection』提供男女服飾，故此，我愛用『長衫』這generic term。」

我問：「你為何喜歡長衫？」Karen想想：「『長衫』代表着一個香港人，深愛本土的傳統文化，但是，我設計的長衫，除了保留典雅的韻味，亦與時『變格』，加入現代的時裝元素；但願我令長衫變得不一樣，顯現出一份當代和國際化的品味。」

我難為她：「長衫很獨特嗎？」Karen擘大眼：「當然的，長衫對女性來說，充滿着『暗藏』性感。西方的性感，很多時候都是『露肉』，而旗袍則是『窄身合體』的：直領、右斜襟口、緊緊腰身、兩邊開衩、袖口收小，全凸顯東方女性的柔軟曲線，好一個完美的『S』型。長衫表面端莊保守，但骨子裏，無論頸、肩、臂、胸、腰、臀，腿、手以至足踝，交錯的曲線，性感誘人！」

陳嘉賢

我故意扮某些人說話：「有人說『穿了長衫』，像酒樓的女侍應？」Karen大笑：「哎呀，香港人喜歡把固有文化『一棒打死』，這低貶很無知！」我同意：「像說甚麼古董叫『爛銅爛鐵』、國畫叫『玩水墨』，自己歧視民族的瑰寶，這亦反映一些香港人在修養上，沒有『敬老』這回事！」

陳嘉賢

Karen接着：「長衫的含蓄性感，是妙到毫巔的，例如下半身兩邊的開衩，最好剛剛碰到垂直中指的末端，你看，那便是女人最性感的大腿位置。」

她喝了一口養生茶：「長衫從民國起，兩個大城市的裁縫師，把它們發揚光大：上海和香港。可惜，上海在二次大戰以後，幾乎停頓下來，只有我們香港十里洋場，有各路捧場客，一直跟長衫形影不離；那年代，尖沙咀、北角、中環、上環以及環頭環尾，都有長衫店舖。60年代以前的香港，大多女性穿長衫外出或上班；不過，60年代以後，『西風打倒東風』，本地人開始嫌棄傳統服飾，長衫便慢慢走下坡。」

陳嘉賢和父母合照

Karen頓頓：「我努力為Sparkle築巢引鳳，事由在某一天，我突然意識到50年代留下來的長衫好師傅，現今只有幾人，例如我敬佩的封有才老師，如果不好好協助他們傳承這珍貴手藝，另一種香港文化便會接着消失。我們這一代，最應承擔這歷史使命，因為父母留給我們很好的經濟基礎，不用為口奔馳；我們從傳統生活中長大，既了解過去，但又去外國唸書，認識西方，故此，長衫的發展，正需要我們這一批『70後』來支撐。」

 陳嘉賢和封有才師傅

我問：「長衫的工藝有何了不起？」Karen拍拍手：「傳統的長衫，不用布料拼湊，「一件過」，裁縫師的魔術手，神乎奇技把一幅布，完完整整地剪裁出一件長衫。我再舉一個例子，用來固定長衫衣襟的『盤扣』，本身已是一件藝術品，花款豐富，有菊花扣、金魚扣；以文字為款式的，有壽字扣、喜字扣等。」她笑道：「還有，長衫帶有改善行為舉止的『功能』，當一個女人穿上長衫時，自自然然，走路也變得婀娜盈柔；就算跌了東西在地上，拾起的姿態也不一樣。哈哈，還有，長衫可以幫助『減肥』，為了穿出長衫的線條美，keep fit是必需的。」

陳嘉賢和封有才師傅

陳嘉賢出生於一個工業世家，有一個妹妹。Karen從幼稚園、小學、中學都是就讀在聖心學校；後來，去了美國唸書，在University of Washington取得學士學位；1995年，去了New York University唸碩士，她在科網公司工作了一陣子，跟着去溫哥華，也結了婚；2006年，回港打理家族生意；2009年，完成中文大學市場學碩士課程。Karen的老公，和她一起事業拼搏，有一個兒子，已經12歲。

陳嘉賢與丈夫

我說：「看過你的長衫時裝表演，多找外國人當模特兒？」Karen抬着頭：「是故意的，我想帶出一個message：外國人穿長衫，也可以穿得好看！」我笑：「那麼，中國人穿長衫，那個好看？」她想想：「男的，是尊龍，穿出那種貴氣；女的，一定是張曼玉，她穿出那種秀氣。在電影《花樣年華》裏，她的長衫衣領，由4.5cm加高至6.5cm，這些低調的改良，便帶出新意思。」

我意猶未盡：「你的『長衫大計』是甚麼？」Karen整襟危坐起來：「我嘗試把長衫的色彩多元化，用上了大膽的顏色和圖案，包括neon color及local comic，希望『潮』吧。我又想把長衫變成易穿的『上班服』，例如在剪裁上，把長衫變為『A』shape多一點，穿起上來，便會輕鬆，就算腰部多了少少『肉地』，也不易察覺。」

陳嘉賢舉辦時裝展

我用眼神鼓勵她：「經營長衫生意，有沒有困難？」Karen搖頭：「太多了！要有傻勁，才可克服困難。長衫，是精品，品質一定要完美的。經營別的生意，會有『將貨就價』或使用『代用品』，但是，長衫生意不可亂來，試想想：如果改用醋脂纖維，不用100% silk，長衫的感覺，會一樣嗎？但是，貴價錢的東西，生產成本高，市場也小，極難擴大生產，更難『薄利多銷』。有時候會取笑自己：『你要堅持下去，長衫不是服裝生意，是一個文化的良心！』」

陳嘉賢與模特兒

我們暫別時，Karen語重心長地道來：「我最怕聽到的一句話，叫做『香港集體回憶』，那代表美麗的東西，已經消逝；我喜歡的一句話，叫『承先啟後』，例如香港的粥舖、雲吞麵店、跌打館、衣紙檔，依然有人一代傳一代地經營下去，就讓我加入這承傳行列！在這刻，好感謝父親和老公，為我『頂住』很多工作，讓我抽到時間追尋香港文化的根和夢！」

每個夢想，一開始，只是一句話、一個靈感，但只要你相信夢想可成真，請立刻「押高衫袖」、落手落腳，終有一天，夢想不再只是夢想，而是你眼前的事實。

陳嘉賢與作者

所有人類的偉大成就，均來自於一個字——「愛」。

圖：受訪者提供

視頻來源：Sparkle Collection、San Shi Ma、hkfederation@YouTub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