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寵獬

范發迪（2011）《清代在華的英國博物學家》指出，很多人會主動送標本給有盛譽的博物學家，博取以其名字冠名動植物學名的榮耀。在《野外香港歲時記》中，香樂思透露，在港二十年，曾收過別人送來諸種奇怪的標本，如基因突變四腳小雞、從維港撈上來的海葵等。著名報人吳灞陵也曾將讀者在大城石澗捉來的香港瘰螈轉送香氏。港大中文系陳君葆1936年11月18日記說他取得相傳在全中國只得一棵的緬茄樹的一枚種子，透過當時中文系主任許地山送予「赫醫生」（即Dr. Herklots，香樂思博士。緬茄樹，核實今日在廣東省高州市與湛江市有十數棵）。

很可惜，二十年來，送標本者的名字沒有一種被用作學名，香樂思這位博物學家承認，「我並非無所不知」，經常被難倒。這位著書教人辨識食用珊瑚魚的劍橋博士，在大埔富善街街市，竟然指住剝皮魚，不要臉地向魚販請教魚名。

剝皮魚

約在二千五百年前，魯國有位孔丘，以博學聞名，楚昭王也聽聞，有一次趁他周遊至國境，派使者向他請教一樣不明物種。原來楚昭王先前渡湘江支流淥水時，有物觸舟，被撈上來，其大如斗，圓而赤，帶回宮中，剖而食之，其味甜美，遍問滿朝文武，無人知曉是何物。一斗有多大？資料指古時一斗的容積，接近現時倒插飲水機的一桶蒸餾水，重量相當於12至13.5斤，是大冬瓜的份量了。

孔丘平靜回答使臣，那奇物名「萍實」，就是浮萍所結的果實。使臣問道：「這萍實常見的嗎？」孔丘說：「萍者，浮泛無根，要結果可不容易啊，得要花百年。萍實是祥瑞，徵兆散而復聚，衰而復興，我們可以給楚王慶賀了。之前在陳國聽到童謠：『楚王渡江得萍實，其大如斗，其赤如日，剖而食之，其甜如蜜』，這回應驗了。歌謠傳出之後，未嘗不有應隨的，故聖人不要只懂得守持天道，更進一步是「睹物記也，即得其應矣」，意思是，也要細察自然萬物，解讀其所記信息，便可以得知相應的天意。」後人以「萍實通謠」概括此事，見《孔子聖跡圖》第91幅。

《孔子聖跡圖》

大家似乎都避免對浮萍會否結斗大果實發表意見，改為直接「考證」萍實是何物。據「啵啵打工生活」（2020-12-31）網文〈康熙瓷畫上的萍實與壽山福海〉，清人在康熙瓷器上，一被繪成發光圓球，一被繪成水蜜桃。

康熙瓷畫上的萍實

現代學者一說是赤芝（Ganoderma lucidum），因為符合紅色、一斗大、可吃、浮水等描述；一說是睡蓮科芡（Euryale ferox），因為芡的果實就叫「芡實」，字面上與「萍實」有75%同，而且符合水生、可吃描述。水蜜桃沉水、所有靈芝味苦，不會「其甜如蜜」，沒有人會像鋸牛排那樣「剖而食之」；芡實雖有「實」名，但其根入泥，屬「挺水植物」，不符孔丘描述「浮泛」特徵：「浮」指它是「浮葉植物」，「泛」是指它在生長期繁殖迅速，本來零星寥落，很快泛濫至密鋪水面；無論是「浮」是「泛」，都不是芡實生態。

靈芝

雖然在下認為那奇物是大冬瓜體形的變種石榴（Punica granatum），但這不是本文的重點，所以也不「考證」它在張騫通西域前怎樣來到中土，且尊重孔丘的鑑證。今日中國常見的浮葉植物水葫蘆或鳳眼蓮（Water Hyacinth）及大漂（Pistia stratiotes），在一千年後才入侵，不列入考慮名單。《本草綱目》謂水萍有三種，大者曰蘋，即田字草（Marsilea minuta）；中者曰荇菜（Nymphodies peltata）；小者曰青萍(Lemna aequinoctialis)，即浮萍。現時分別歸入蕨類、睡蓮科、天南星科。田字草無實有根，荇菜有實有根，兩種是挺水植物。浮萍有實無根（部分也是有根的），葉不大於一指甲，通常以出芽生殖做無性繁殖，偶而會作有性生殖，冬天枯萎不見，春天在池塘水道零星出現，並不顯眼，到夏天迅猛繁殖可至密鋪水面。浮萍開0.3毫米世上最小花，可結出胞果，內有種子和空氣，囊狀，可在水上漂浮。三萍中符合孔丘「浮泛無根」、「散而復聚，衰而復興」、可結果諸描述的，只有浮萍。

浮萍

孔丘的確曾細察浮萍，才能向楚使說明這些細節。至於這指甲大連苔蘚都比它強壯的纖弱浮萍，如何結出一斗大重12至13.5斤的萍實？動用想像力及聯想力回答：正如香樂思接收的四腳小雞，出現基因突變，小浮萍擁有不死身，一百年不斷增大至直徑1米或以上，具有如亞馬遜大王蓮（Victoria amazonica）的負重力，並非不可能。

亞馬遜河上的睡蓮

今江西省西部宜春萍鄉市，據說便是楚昭王得萍實之鄉而得名，2015年萍鄉市委向全國徵集「萍實」標誌設計，以挖掘萍鄉地名的歷史文化內涵，塑造城市形象。在下極度欣賞這主意。很期待看到萍實標誌的模樣，可是查了半天不獲，當局似乎用一件戶外雕像代替，外形似是參考浮萍而放大，果實大如斗，符合基因突變假設。理解浮萍果實何以大如斗，用純科學角度解釋，如果不盡如人意，不妨改用人文進路。

萍鄉市萍實戶外雕像

圖：中文百科全書、視覺中國